周末，我和女儿出门去图书馆。走在坊城的人行道上，只觉得天空像是被什么推高了一般，显得格外明朗开阔。云朵似在深蓝的海水里洗涤过，闲散地浮沉。最引人注目的，莫过于路边那一树树灿烂绽放的栾花。

那年秋天，我从乡下入坊城读中师，初次结识了栾树。它的枝头一半燃烧在夏，一半静谧在秋，温婉、沉静、内敛，却蕴藏着火一般炽热的生命，堪称秋日里坊城最为得意的笔触。

转眼30多年过去，栾树在我心目中始终如初见，觉得它是一种“热闹”的树，繁花与果实汹涌盈枝，红黄绿多彩交织，层层叠叠，把整棵树装点成庞大的发光体，让人目光无处安放。

我拿出手机准备拍照，一只鸟儿扑棱着翅膀落在枝头，花枝轻颤，花瓣如细雨般温柔洒落。

“真美啊，这一场金色的花雨。”我不禁感叹。

“不，它们更像毽子。”女儿说着抬起脚，踢得那朵朵飘零的栾花，好似小毽子轻盈翻飞，扬起的风里透着些许清凉，轻诉着季节更迭的私语。

我们感觉累了，便在栾树下的黄木长椅上坐下休息。脚下像覆着一层金色的薄毯，软绵绵的。环卫工阿姨挥动着扫帚，在行道上不停划着弧线，落英随她的动作聚拢又散开，地面上像是涌动着一波又一波金色的浪花。

女儿举起手机拍照，阿姨连忙停下扫帚，微笑着站在原地，等她拍完继续挥帚劳作。她边扫花边看过来，眼角的皱纹舒展如花瓣，眼光竟如栾花般明亮灿烂。

不远处，一个小女孩蹲在栾树下，专注地把玩“小毽子”。年轻妈妈轻声说：“这是栾树的花，一种属于秋天的树。”小女孩仰起头，疑惑地问：“那它春天会开花吗？”母亲笑了：“它春天长新叶，夏天开黄花，秋天结红果，到了冬天，就要睡觉啦。”

母女柔美的对话，猛地将我点醒，原来世间真正的丰盈，就如栾树一般，不在于某一刻极致的绚烂，而在于让时光不紧不慢地展开。人生若如栾树，从满枝滴翠到一树红果，不慌不忙活出每一季应有的色彩，那所走过的路，自然就是层次分明、丰盈从容的样态。

这不正是印证了栾树的那句花语——奇妙、绚烂而震撼的一生。难怪它还有那么多美丽的名称：木栾、栾华、摇钱树、灯笼树、国庆花……其实这每个名称，应该是人与树某次深情相遇时留下的印记吧。

到图书馆落座，我发现落地窗外竟也立着一棵高大的栾树。开花结果，一树三色，底色是绿叶打下的青翠，枝头缀满金黄小花，粉红的果荚簇拥其中，春夏秋冬四季在树冠自然交汇、律动。风一来，满树的红灯笼轻轻摇晃，枝头像是挂了无数风铃，虽无声，却似有叮叮当当的清音。

记得作家史铁生曾这样写它：“大树下，破碎的阳光星星点点，风把遍地的小灯笼吹得滚动，仿佛喑哑地响着无数小铃铛。”这风摇果响、低语轻诉的场景，原是秋日最深处的呼吸与生机。

花开成果，栾树提灯。走出图书馆，我与女儿沿着栾荫小道缓步而行。不经意间抬头，又与那一树绚烂相遇。就在那一刻，我感觉这满城秋色里，写满了生命的温柔与美好。

（作者单位：武汉市江夏区教育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