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特别爱望星空。故乡的星空明朗、清疏，像一块通透的大宝石，璀璨夺目。星星们被晚风吹倦了，不再眨着眼睛和我说话了，有那么一两颗便落到西凉湖里。
这时，我便会扯着母亲的衣角说：“有星星掉进河里了。”母亲告诉我，“天上一颗星，地下一个人。”每一个人在遥远的天空，都有自己相对应的一颗星星，那颗星星和自己是息息相关的。如果有一颗星星坠落了，就表示有一个人要离开了。虽然那时并不懂得它的全部意思，不懂得离别、悲哀和痛苦，但我对星空却充满好奇、喜爱和深深的敬畏。
众多子女中，母亲对我疼爱有加，因为从小体质羸弱。母亲告诉我，我出生不到三个月时，患上了急性脑膜炎，高烧不退。在医院的那晚，正值寒冬。北风在窗外刮了一晚上，母亲用虎皮大袄包着我，搂在怀里一晚上。第二天我奇迹般地退烧了，捡回了一条小命。
母亲虽然非常疼爱我，但一直对我管教甚严。记得有一年暑假，我和几个小伙伴在外玩耍。看见有一处菜园，里面结了好多火红火红的番茄。红红的，大大的，特别诱人。我们忍不住摘了一些，咬一口甜甜的，酸酸的，格外好吃。当我把剩下的几个番茄带回家时，被母亲发现了。便问我：“番茄哪里来的？”
“二狗妈妈给我的。”
“胡说，二狗家没种番茄。”母亲呵斥道。
“是……是……是我们在别人家菜园摘的”见瞒不住，我低下头说。
“没有经过别人的同意，这不叫摘，这叫偷。”母亲严厉地说。
“我没有偷，我没有偷……”我边哭边说。
午饭后，母亲带着我去那家赔礼道歉了。菜园女主人笑着说，没关系，小孩子不懂事摘几个番茄不打紧。
“太顽皮了，以后会多管教的。”母亲一边向女主人道歉。
还有一年初夏，母亲知道我爱吃红薯，便留了一块地插红薯藤。插了整整一个上午，吃罢午饭，她又准备出发。父亲拦住她说：“休息一下，傍晚去插。”
“现在天热了，红薯藤会蔫的，不容易活。”母亲道。
拦不住她，母亲一个人去地里插红薯藤了。“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傍晚时分，突然下起了暴雨。地里的小路本来就狭窄，凹凸不平。一场暴雨后更是滑溜溜的，人行走得非常吃力。母亲摔了几个跟头，最后一次磕到了一块石头上，把左手摔断了。
回到家的母亲，浑身湿漉漉的，右手托住左手，痛苦极了……
宁静的星空下，回忆一幕幕从眼前滑过，我鼻子一酸，泪忍不住落了下来。
最令我悲痛的，是2008年的秋天，我刚返回武汉上班的第二天，就接到了母亲去世的消息。之前我和姐姐带母亲去医院治疗了一段时间，病情有所好转，于是出院回家休养。我万万没有想到，一切来得这么突然，让人猝不及防。回家的那晚，望着母亲冰冷的躯体，我几度泪如雨下。
那夜，我一个人静静地望着星空发呆。故乡的星空依然很美，很恬静。只是那个最爱我的人，却不在了。我望着无垠的星空，第一次感受到人生的短暂、世事无常及“子欲孝而亲不待”的痛苦。繁星闪烁，最爱我的那一颗，真的陨落了吗？
今夜，再次凝望故乡的星空。明朗、清疏，像一块通透的大宝石镶在西凉湖的上空。晚风不知疲倦地吹着，星星不知疲倦地眨着眼睛，我不知疲倦地爱着这里的一切。比如说月色、晚风、摇曳的灯火、委婉的河流以及那颗最明亮最耀眼的星星。
母亲，我相信，那颗最亮的星星一定是你，为我闪烁，为我指引方向，为我照亮前行的道路。
（章洪波，湖北省作协会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