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白云散文|等一碗早堂面
2025-04-04 12:20:00 来源:极目新闻


荆州人过早,大多从一碗早堂面开始。吃面前,需要“对密码”。这些讲究,以及令人食指大动的“切口”,体现了人们对一碗面条的极致追求。其制作标准,仿佛与这座历史悠久、韵味无穷的古城暗暗相合。

如果生活在20世纪90年代的沙市,很多人可能会这样度过双休的一天:一早去熟悉的面馆吃一碗热气腾腾的早堂面,下午到胜利街的“杜公巷”走一走,寻觅杜甫的足迹,吃一碗杜甫元子(现在叫豆腐元子,把大米磨成粉做成米元子),晚上去长江边听“楚乐”。

说到楚乐,其与一碗面的精妙还真的有不少共通之处。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楚乐时而气势恢宏,时而凝重深远,有点像做一碗面。楚乐中,以《楚辞》为魂,伴以楚舞、楚歌,运用楚国古老的文学样式、方言声韵和风土物产,展示山川风物、地域文化,讲述楚人的爱国情怀与高洁品格。各个阶段如何开始,如何结束,又各有标准。一碗面条也是如此,首先弄好浇头,懂得创新的老板,浇头中又有细分,如大骨头汤,要放五花;鲫鱼浇头,离不了萝卜……

很多时候,我怀着期待之心来到那条石板街,店面不起眼,简简单单,似乡间小屋。老板娘将你领到靠窗的老位子,尽管桌面纤尘不染,但她手中的毛巾似一只展翅高飞的凤,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你即将要坐下时,做了一个拂尘的动作。虽然她心中没有“舞”,但她宽大的衣袖在我眼里,分明是楚乐中的水袖翻飞。

坐下后,老板娘开了腔:“老吃客来喽!骨头汤加萝卜汤双浇,面要粗面,肉要鸡丝,再加一块鱼糕、两个鹌鹑蛋!”……好似清朝末年的切口,一连串有节奏的唱调在店里轻舞飞扬,吃客们脸上全是惬意的表情,等待也变为享受。后厨的下面师傅,早已心领神会,收到这个特殊的“信号”。只见他会心一笑,双手好似安了螺旋桨,三十秒内,一碗符合客人要求的面就稳稳当当地落到了食客面前。

细心的面馆老板在长期的观察与实践中,慢慢悟到了客人的心思。于是,一种在传递信息和保护客人隐私中取得平衡的面馆语言诞生了:吃面的时候汤要多,就叫宽汤,汤要少,就叫紧汤;浇头不要和面放在一起,用另外的小碟子装,就叫过桥;大蒜叶多放点,就叫重青,不放叫免青,等等,就好像给客人的需求加了“密”。既给客人面子,又显得与众不同,也多了一层含蓄的意思。

当然,这在荆州很少见,只有那些从苏州过来的老板才会这么讲究。这是另一道风景,油盐酱醋里烹着千年吴韵,碗碟杯箸间盛着世道人心。

荆州本地人吃早堂面,像牛骨头躺进大铁锅里,直来直去,不遮遮掩掩,在一碟泡菜的陪伴下,几筷子下去,就见了底,连汤都不剩。

老话讲,“唱戏的腔,厨子的汤”,原以为只是说火候,而荆州作家却将熬汤写成一种修行:百菜一包,五味一放,以大骨为中流砥柱,武火猛攻两个时辰,再捞出糟粕,剩下能映出人影的精华。再以三个时辰的细火慢煨,熬到最后成为一汪清泉。这哪是在炖汤,分明是拿光阴当柴、拿等待当火,把浮躁焦虑都熬成了一口香。

吃完面,朝阳已染透窗棂,茶壶又摆了过来。忽然惊觉,这哪里是吃面,分明是以筷作笔,以汤为墨,在青花瓷碗上挥就的《早堂面赋》。笔下的荆州味道,早超越了舌尖的欢喜。那些在柴米油盐里长出的诗,在杯盘碗盏间酿出的词,分明在说:活着本就是一场流动的雅集,既要懂得细品当下的鲜,也要学会期待明天的甜。

茶凉了,筷子停下。厨房隐隐约约飘来莲藕汤的香味,忽然想到:美不仅属于远方,我们每一个规规矩矩的生活片段也充满着力量,充满着方方正正的诗意……把日子过成了楚绣,一针一线都藏着三国故事。

此刻的朝晖里,不知有多少双手正在淘米洗菜,多少双眼正望着灶火出神。这些琐碎的日常,汇成生活的汤底,而面条是时间,就成了一碗面。

早堂面,面要筋道,汤要醇厚。一只碗里数十根面,一筷头挑不完,这就是“浓”。是汤成全了面,还是面成全了汤,已经不重要了。

几年前,外地的作家朋友吃了一次荆州早堂面,舌尖和胃肠就被彻底征服。他说刚出道时,没名气,退稿多,囊中也羞涩,便拼命写作。如果哪天写得顺畅,或者有大作发表,他一定要到街上找面吃,吃上两大碗,犒劳自己。后来获了大奖,主办方招待吃西餐,结果他说要吃面。每到一地采风,他都找面馆吃面。有一天,他打电话给我,兄弟,还是荆州的早堂面好吃啊,让人念念不忘。

想一碗面,吃一碗面,愿意等很久。这座古城有了面,更加活色生香了。

面里不止有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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