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丽散文|汤罐儿,药罐儿
2025-04-17 14:48:00 来源:极目新闻

从我出生那天起,就伴有一些嫌弃的外号,比如丫头片子,讨债鬼,小女子。倒不是我没有正名,也不是我的名字不好听,而是因为我是家里第三个女娃。母亲不管别人的眼光,兀自亲我,抱我,背我,牵我,亲昵地喊我云儿。偶尔,她会叫我一声“丫头”,但不带后缀“片子”,更没有别人那种轻视的表情。最不喜欢我的是奶奶,她说女娃是讨债的,早晚是别家的人,养也是白养。奶奶的话山里人都信,都这么想,唯独母亲不当回事。母亲认为丫头没什么不好,女子能顶半边天,自己就是个例子。那时候,母亲刚刚有了说话的底气,她参加乡里摘棉花比赛得了第一名,被评为“三八红旗手”,披红戴彩地成了劳模。母亲在领奖台上满面红光,奶奶却捂着红肿的腮帮子“哼哼”,她由于上火牙龈红肿。   

没想到,获奖归来的母亲会买回两个汤罐。汤罐是瓦窑烧的,土黄油亮,上半部外形像圆柱,下半部像圆锥,可以煨粥,可以煨汤。汤罐一个给了奶奶,一个给了外婆。奶奶接到汤罐的时候,一团嚼不乱的白菜正咽在喉头,说不出话来,眼角却是湿的。给外婆的汤罐是我在腊月送去的,连着两斤送年事的猪肉。那天飘着大雪,外婆切了块肉炒萝卜,然后全部盛进汤罐,煨在火塘里,边做边对我嘀咕:人家说女娃是小棉袄,要我说呢,女娃可是个好汤罐儿。

女娃是汤罐儿,外婆的话好新奇呀,我说给母亲听,母亲叹息一声,“唉,汤罐,可惜没得肉煨”。看母亲的神情,我感觉汤罐是句好话,马上接茬说,“妈,莫着急,长大了,我是您的汤罐”。母亲笑了,以后,凡是高兴的时候一声声叫我汤罐儿。一次,半湾子的人在池塘埂子上乘凉吃饭,母亲脱口而出喊我“汤罐儿”,几个人笑喷了饭。有人打趣:“汤罐,你还打算让丫头煨汤给你喝啊?”有人附和:“自古以来养儿防老,你还想靠丫头,莫做梦哦”。母亲被抢白得红了脸,我不服气,使劲嚷嚷:“我就是汤罐!等我长大了割肉打鸡蛋,我妈想吃啥我买啥!”众人哄笑着,有人羞我,“人小鬼大,还没出嫁呢”,有人赞我,“从小看大,嗯,丫头有孝心。”笑归笑,汤罐的外号确确实实叫开了。或许是一语成谶,母亲的后半辈子真的离不开汤罐。只不过,汤罐里飘出的不仅仅是肉香,还有袅袅药香。母亲年轻时好强,赢得的荣誉不少,却累坏了身体。年近半百的时候贫血严重,胸闷眩晕,我用汤罐给她煨筒子骨、炖银耳花生汤;不到六十岁,她得了慢性支气管炎,咳嗽气促,我给她熬中药、蒸雪梨;年近古稀,气管、肾脏、腰椎、颈椎,体内一个个零件渐次出现毛病,甚至给她带来无限荣誉的双手也颤抖起来,她需要很多药物来控制疾病。我每每在厨房里忙碌,母亲温和地看着,只是不再喊我汤罐儿。其实,在我心里,多想成为母亲的汤罐,炖汤熬药,只要她老人家需要我都乐意去做。可母亲不肯喝肉汤,怕长胖,怕血压高,怕中风拖累了我们。但是,再苦的药,母亲都一罐罐喝下,她说药汤治病,自己健康了,才是儿女的福气。

(张丽,中国作协会员、孝感市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孝昌县作协主席。作品见于《人民日报》《长江丛刊》《四川文学》《小说选刊》《湖北日报》等报刊,入选多种年度精选本以及中考、高中语文模拟卷。出版文集《像鸽子那样飞》《幸福的柠檬》《岁月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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