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诗人的尺度
2017-01-02 21:19:00 来源:长江日报

上世纪80年代中期,在我读书的大学校园有一个偷偷写诗的青年,直到有一天,有人从他的垫絮下面翻出了一沓整整齐齐的诗稿,他的诗名才逐渐浮出水面。这个沉默寡言的诗人不知何时给自己取了一个寒光闪闪的笔名:剑男。剑男来自湖北通城,那里的方言极为独特,语音、语法,甚至某些词汇,至今仍保留着大量古汉语的特征,自幼在这种语境里长大的人突然置身于充满普通话的校园,不适之感可想而知。“我索性把自己当成了哑巴”,剑男后来回忆说,在入校的第一年,他几乎没有开口说过话。他把自己想说的都悄悄写成了分行的文字,这些明显带着鄂东南地貌和风物色彩的诗句渐渐传遍了桂子山。

在最能体现剑男早期创作风格的诗歌《运草车》里,一种沉郁而坚韧的基调已经得以确立。现在看来,尽管这首诗还多少带有当年流行的“海子式”的抒情风格,但仍然不失为一首情绪饱满、语调优美的作品。而真正让他彻底摆脱他者的影响,进入自给自足的诗歌空间应该是十年之后他写出的一首诗。“穿过南江河到临湘,我带着新婚的妻子/去看望我的一个朋友,河水快干涸了/像秋天缩紧了身子……”,多年以后,一种历经沧桑的语调使剑男的诗歌发生了质的飞跃,绚烂让位于隐忍,喧哗归于宁静。

在崇高与卑微之间,一个写作者选择从何处开始运笔,往往左右着他今后的生活态势与精神走向。所幸的是,剑男和我一样都义无反顾地选择了后者,自愿成为这个时代我们个人生活的忠实记录者,放弃了高蹈,却没有放弃绝对诗意的寻找。剑男写过一首题为《我从不说孤独》的诗,“我要告诉那些没有经过长夜的人/万物都会在它的怀中复活/孤独不过是世间万物共有的属性”,从这首诗里我们可以清晰地捕捉到诗人这些年里的精神活动:一介书生独自徘徊在书斋与人群之间,从喧嚣的白日走到停电之夜,有哪些是他无法在尘世里安放的,又有哪些是他必须在尘世间担当的,在反复的掂量中他做出了有尺度的选择。

剑男近几年写作的转变或许都与这种谨慎的思考和选择有关,相比于他早期作品的优美与感伤,他晚近创作出了一大批素静、沉稳的诗篇,它们或以小见大,或大中见小,真实的影像与真挚的情感交织互融,形成了一组以家乡幕阜山为远景,以现实日常生活为近景的开阔画卷。譬如《上河》,一种舒缓的达观的中年之态得以完美地呈现:“不再有浩荡的生活/不再有可以奔赴的远大前程/上河反而变得安静了,并开始/映照出天空、山峰以及它身边的事物”。这种澄澈的力量在剑男后来的作品中被一再凸显出来,体现出了诗人日臻成熟的语言技艺。

写剑男的时候我的思绪常常会跳回到三十年前大学校园里,从高大的香樟树下的石凳旁,到茂密沉郁的桂花香气中;从锅碗瓢盆的咣当声里,到人去楼空的阶梯教室……我记得,我们曾借助明灭的烟火彼此打量过对方,并约定,一定要写到60岁。而现在,我们都已经置身于这两个梦境之间,一端依然是明灭的烟火,另一端却是日渐昏花的老眼。但我们都清楚,惟有写作才有机会成全我们早年的那个梦。

剑男,原名卢雄飞,1966年生于湖北通城。现在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任教,《语文教学与研究》主编。著有《散页与断章》《剑男诗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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