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符码·你自己造了一个机器，却比你自己更加懂你，这是不是很可怕？

文/张斌璐

阿尔法狗闭关半年，练就了一身绝艺，改了名字重现江湖，天下各路高手纷纷败于剑下，铩羽而归。这样的故事，过去只见于武侠传说里，现在无比真切地出现在我们身边。围棋，本来就是一门遍布着浪漫想象的游戏。古代传说里的仙人对弈，举手一局间世道沧桑已经千年，小说里的珍珑棋局在刀光剑影中暗藏玄机。只有围棋才适合在这样的环境下顺时出现，你能想象仙人们对局时高呼一声“卧槽马”吗？

黑白二分的围棋常常被作为世界的隐喻出现，“世人黑白分，往来争荣辱”，把世界比作棋局，在极简中见极繁，危机四伏充满玄妙。其中的奇妙在于人们始终难以参透其中的奥秘。长期以来，因为其高度的复杂性，围棋从未被视为一套计算系统，于是人们和围棋之间的关系始终和一种超越计算理性的“悟性”相关，并由此衍生出了一系列东方式阐释策略。人们普遍相信在持之以恒的技术训练之外，拥有一个神秘的领悟时刻，在那一时刻，会出现绝妙的“神之一手”。欣赏妙招，其“妙处”在于这一领悟的过程暗藏着生命的秘密，而这一秘密并不由理性所足以达到。

现在阿尔法狗挟着人工智能来扫荡人类智慧了。作为一台计算机，拥有超越人类的计算能力，或者存储能力，这并不为奇。没有人会试图和机器去挑战思考速度或者记忆力，因为这一切本身就是在理性范围之内。计算机创世之初，本来就被视为一种理性的替代品而出现，人们不太介意理性被替代，相反想从计算机中建立一个更新的理性化世界。

然而，阿尔法狗的大获全胜，却从中引发了一系列追问，人工智能是不是有可能超越理性，从而诞生理性以外的某些品质？或者，人类自以为所具备的理性外的品质，本身也无非只是理性的结果？这两个回答之一假如为真，那么高速发展的技术确实值得进一步反思了。

问题是，谷歌团队的技术成员很清楚阿尔法狗背后的技术成因，但人类是否能获知自己的理性，这绝对是一个问题。直到今天为止，人类自身依旧是谜团，但技术更像是在不断测试人类的边界。再勇猛的博尔特也不可能跑在汽车前面，再卓越的棋手，似乎也终将在阿尔法狗面前折戟。当去年4月阿尔法狗以四胜一败的战绩战胜韩国的李世石九段时，人们预估它的重现在15个月以后，没想到仅仅8个月就卷土重来，你能猜测再过半年它会发展到什么地步？

哪怕脑科学或者神经科学再发达，人们对自身的了解速度显然跟不上技术的脚步，但技术却越来越了解人类。你自己造了一个机器，却比你自己更加懂你，这是不是很可怕？

尽管对于先进技术的反思早就已经发生，但到目前为止，机器主要还是被视为人类控制世界的一种工具。但人工智能似乎让人们看到了未来的人类被机器控制的可能性，同时也看到了人类溃败的图景。在这一刻，围棋成为了一种新的世界隐喻，仿佛受造物从造物者手中脱离了出来。或者，诸如我们生命中的爱情、美丽、命运，都被证明只是理性精密计算的结果，那人们该陷入何等的悔恨之中。

张斌璐文学博士，目前从事文化和文学批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