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孝通先生对社会、对历史、对后世学子有很深影响。他与他那一辈许多留过洋的人有很大不同，留洋前就对中国社会、尤其乡土社会有很深的研究，然后带着问题去西方，接受系统训练，再然后又回到中国，扎根这片大地，取得更高的成就。

他特别能从我们习焉不察的日常生活捕捉蛛丝马迹、草蛇灰线，得出有价值的文化结论。例如他会问：他所处的那个时代，以及那以前的传统中国，为什么强调故土难离，离开了还要落叶归根？为什么注重礼俗？为什么农业民族屡受游牧民族侵扰？他的问题因为有趣而富于吸引力，因为索解严谨而富于启发性。

费孝通的书有理论性，但可感性强，好读。他文笔好，可以把学术书写得很生动。即使进入真正说理的状态，也绝无深奥的语言，常常用到生动可感的实例。比如，他指出教授的孩子识字多，但下乡捉不了蚱蜢，山村的孩子不识字却善捉蚱蜢，各有各的得意聪明之处。由此继续追问：当时乡间的人为什么重语言不重习字。

他懂得据事而发的道理，有丰厚的多方面学养支撑。他的书，有时候极少引述他人的话来证明自己，读下来很连贯，同时让人觉得很实在。当然这不是说，其他学者的做法不如他，不是要否定学术规范。我只是想强调，费孝通身上有一种特别“重视经验”的倾向，而这倾向与传统文化的滋养有很大关系。他能写出那些充满真知灼见、严谨活泼的作品，是一次又一次不辞辛劳，到乡间去，到田野去的结果。

一个学者生前就有那么高的知名度，迄今仍有那么多年轻人喜欢，追随他的步伐，不是偶然的。他始终关注和研究吾土吾民，以博采中西的学养积淀推陈出新，这种文化自觉和实践精神，放在今天看，尤其显示出弥足珍贵的价值。

文/刘功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