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人阅读·她知道一切新的事物不过是历史的再造,因此,鼓励和宽容也就是对时间和历史的尊重
文/杨庆祥
张莉和我是同行,我们的专业都是当代文学批评。她的近作《持微火者》的副标题是“当代文学的25张面孔”。这些面孔既有余华、贾平凹、铁凝、王安忆等已经经典化的作家,也有张楚、周晓枫、鲁敏、徐则臣、冯唐等新生代作家。既有经典作品,也有《阿霞》《生活片》《吻瘾者》这些许多人不太熟悉的作品。从作家和作品的选择角度来看,我们完全可以说这是一部张莉的私人阅读书单,在这份书单里面,有其对当代文学独特的阅读、思考和发现。
对于经典的作家作品,张莉善于使用历史的描述方式,将其前后的写作进行比较分析,在时间的纵深里对其进行坐标定位,她在格非的《春尽江南》里读出了《新五代史》的况味:“这样的小说的起头与结尾,注定了我们的阅读将和端午之于《新五代史》的阅读感受相类,那是双重阅读——是直抵灵魂深处的探秘;是自我反省、自我审视、自我拷问;是伤怀不已和百感交集的心灵之旅。”
她选择铁凝笔下的司猗纹来回答一个重要的文学史问题:为什么写出了《香雪》那样轻灵飘逸的铁凝最后转向了一种黑暗和压抑。她毫不犹豫地断言,《玫瑰门》是铁凝所有作品中元气最充沛的一部。这正是张莉敏锐和犀利之处,她不仅仅是去读一部文学作品,更是将自我的问题意识投射到作品的内部,因此,她说:“司猗纹有可能住在每个女人的身体里,也有可能住在每个人的内心里。”在这里,我们读到的不仅仅是司猗纹,也是铁凝,同时也是张莉——是那些在这个世界上真实生活的一个个具有精神呼吸的自由女性。
她之所以生机勃勃的原因,就在于从来没有停止过和另外一些心灵碰撞和对话。在对萧红和迟子建的阅读中,最能见出这种理解的深度和对话的同情,在对一系列作品作出了精彩的分析之后,张莉说:“看似相似,实则有大不同,——萧红和迟子建之间的差异,是作家世界观和审美观的差异,它最终导致了作品内在肌理和艺术气象的迥然相异,也因此,萧红成为了萧红,迟子建成为了迟子建。”这是三个女性之间的惺惺相惜,这关乎性别,但同时又高于性别。如果让我就此作出评价,我会说,这是一次以心照心的重新创造。
同样的对话也表现在对另外一个作家冯唐的论述上。对于这样一个批评家都难以下手的“烫手山芋”,张莉表现出了一种极有分寸感的把握,“文学史上,有一些作家,他们注定要在完整的传统链条中做更为坚固的一环,成为经典的一部分,他们通常沉默而低调,靠写作本身进入庙堂,赢得文学史声名。而另一些人,则通达,懂因材,懂尽力,‘谁能把牛肉炖成驴肉?谁能让牡丹开成玫瑰?’冯唐的写作固然放不进任何理论框架、放不进传统的脉络,可是,做开山者,做拓荒者,做独异者,何如?”
她知道一切新的事物不过是历史的再造,因此,对异端的鼓励和宽容也就是对时间和历史的尊重。
《持微火者》不仅创造了25张面孔,这每一副面孔都惟妙惟肖而各有特点,同时也创造了一种属于张莉自己的批评语言,飘逸,洒脱,同时又不失准确和分寸,既有学院的严谨,又有日常的温暖。她说,我试图将我们时代生活中属于文学的“微火”聚拢,使其成为心灵之光:在这个光亮面前,我希望看到此时此刻作为人的自我、认清作为人的自身。
我觉得张莉已经做到了这一点,持微火者,终将光芒盛大。
杨庆祥文学博士,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