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影事·拍作家,不仅要拍他写,拍他贫穷,拍他成名,拍他疯狂,更要拍他为什么写和怎样写
文/陈陌
《天才捕手》即将在国内上映,这部讲述传奇编辑麦克斯·珀金斯和著名作家托马斯·沃尔夫合作、分离的电影,去年在柏林电影节上映时,收获的评价非常两极。喜欢的人——据说是20世纪美国文学的爱好者,看得热泪盈眶。但不喜欢的人,连科林·费斯、裘德洛和妮可·基德曼的面子都不给,直说故事疲沓。
这样的评价倒也不算刻薄。虽然影片制作考究,但人物刻画却像脱靶的箭矢,从真实人物身边匆匆擦过。
身为菲茨杰莱德、海明威和沃尔夫编辑的珀金斯,与天才作家之间高山流水遇知音的故事,无论是开始的投契,还是日久生出的龃龉,都该再深入一点。抱着看传奇的心去的,结果却只看到一份百度百科,观众不满意太正常。
作家的故事不是大银幕的稀客,作为个性激扬、故事纷纷的一群人,观众素来热衷在他们的生平里体验他们笔下的风情。
比如,《成为简·奥斯丁》,这部传记提供了一个如何拍好作家故事的范本。
简·奥斯丁本身以写乡绅社会婚恋故事闻名,编剧就抓出她年轻时那段刻骨铭心的爱情悲剧,作为故事主线。让简·奥斯丁成为她自己笔下的女主角,参加朗读会、社交舞会,与形形色色的人周旋。
故事风格恰得她小说的神韵,她也如她笔下人物:幽默、浪漫又理智。电影末尾,她在《傲慢与偏见》朗读会上与旧爱照面的片段,正像是她会写给伊丽莎白的故事。
传记故事最怕被拍成流水账,《成为简·奥斯丁》成就了一种模板,《时时刻刻》则提供了另一种经典。
弗吉尼亚弗·伍尔夫是上个世纪20年代声名远播的英国女作家。她敏锐的天赋、炽烈的情感,都是她独树一帜的魅力。编剧聪明地用她的小说《达洛维夫人》做原型,把她与女主角的故事打散,让伍尔夫的故事夹在另两个不同时代的女性当中,如一月三影,一同演绎生命挣扎。这种并行结构,造成了一种奇异的共振效果,将伍尔夫的热情和神经质,凸显得如震颤的琴弦般鲜明。手法如此高妙,主创堪称伍尔夫的知音。
作家确实是一群难以精准描述的客体,即便看似个性再温和,内心都有一座滚着赤焰的火山。
试图去描写这群人,势必要求编剧足够机敏,像海明威笔下的老渔夫,凭浪声就能听出水下鱼儿的性情,一叉即中。又得足够慈爱,像母亲将这些传奇揽入怀中,将他们还原成普通人。
难,难,难。
海明威的传记电影,无论是关于战地记者生活的(《海明威与盖伦霍尔》),还是在古巴隐居的(《与海明威为邻》),都失于草草。萨特和波伏娃的传记《花神咖啡馆的情人们》、萧红的传记《黄金年代》,导演编剧都只敢照着历史拍一段大事记,完全不敢做解读。
我能想象,海明威会如何对着这些故事大笔删划,抬起雄狮一般的眼睛,发问:“你不懂也不热爱你的作家们,为什么要写他们呢?”
有时候,人们对现实中的作家穷尽了想象力,就会把梦幻寄托在虚拟中。
《妙笔生花》把冒名顶替的罪状安在一位文学青年身上。他在一只古董包里找到一份文稿,凭它成为知名作家,从此陷入自我折磨中,为偷来的声名,为偷不来的才华。
《恋恋书中人》则更疯狂,把小说家变成天才马良,不仅给自己写了一个完美女友出来,还用文字左右她的一言一行。
这些电影本身都有可爱之处,但奇怪的是,主人公换个行业,画家、音乐家、摄影师,都不会影响故事进行。那么身为作家的特质呢,终究还是没有被看到。
什么样的作家电影才算合格呢?
美国喜剧演员鲍德温说:“模仿一个人,声音与长相是容易的,关键是你得揣摩内心。”
拍作家,不仅要拍他写,拍他贫穷,拍他成名,拍他疯狂,更要拍他为什么写和怎样写。
陈陌专栏作者,影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