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人不知如何了,总抱怨传统文化进入之难,嗟叹无人引路不得要领,未知经史典籍即便难读,其实现代前辈学者基于西方文史哲科学思维的整理提点早已够用;这譬如看住宝山而不觉,却又对假古董伪劣品眼睛放亮,无端受些不咸不淡漫无边际的“国学”释读侵浸,因为未见过好东西的缘故罢,想来也是时世之变所限,总需些时日方可扳回。
窃念便是对一众的国学热忱有些怕。国学普及有较长时日泥沙俱下、良莠不分了,这样的情境之下,未见过好东西的人刹那开了眼,生了兴致,可想会怎样开启一种新的乱象,又需多少时日方能分明。这次第,简直无可言说。
商务印书馆“中华现代学术名著丛书”的出版说明里说,“百年间,张之洞尝劝学曰:‘世运之明晦,人才之盛衰,其表在政,其里在学。’是时,国势颓危,列强环伺,传统频遭质疑,西学新知亟亟而入。一时间,中西学并立,文史哲分家,经济、政治、社会等新学科勃兴,令国人乱花迷眼。然而,淆乱之中,自有元气淋漓之象。中华现代学术之转型正是完成于这一混沌时期,于切磋琢磨、交锋碰撞中不断前行,涌现了一大批学术名家与经典之作”。
说得很清楚了,且言辞铮铮。是在看丛书之一种梁启超《佛学研究十八篇》(商务出版社,2014年7月),觉得“元气淋漓”四字,亦最可概括任公平生和著述。北大夏晓虹研究梁启超久了,谈到学术道路上与梁启超结缘,也说梁氏文章虽写于近百年之前,但读之“全然感觉不到其间的距离,那些印在纸上的铅字充盈着生命力,把一个元气淋漓的任公先生引入我的世界”。
实在是梁启超的文字如其所自许,“别有一种魔力”,读之必受牵引,而心潮激荡,而心声共鸣,思想与文字的妙悟神契,正是淋漓畅快的那般愉悦。觉着梁任公最宜为良师,之于传统文化的脉络接续,之于古代典籍的思想辨析,条理最清,用语最约,立意最宏,涉猎最博,而令人生发无限。有时想,关于传统典籍以现代方式梳理与传授,钱穆、吕思勉都博大深广,但钱穆著述浩繁,抽象疏阔之处有之,诚之史述又觉琐密晦涩了些,看多了总归耗神的,仅就教育普及的生发引导之功,倒都不比梁任公来得挥洒自如。读梁氏薄薄一册的《儒家哲学》犹生此感,复读数遍仍觉其新。
摘自《晶报》,有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