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不要故作忧愁
2017-04-18 03:26:00 来源:长江日报

·文化符码·罕有人关心自己为何如此愉快,但人们的问题大多集中于忧愁

文/张斌璐

“他近来觉得孤冷得可怜”。郁达夫《沉沦》的第一句话,上接了中国传统里忧愁写作的线索,也开启了现代中国哀伤的文化气脉。原则上,忧愁、哀伤是传统诗歌里的重要主题,古人对月伤心见花流泪,在飘雨里吟诵无边丝雨细如愁,在夜半长叹江枫渔火对愁眠,愁绪无边有白发三千丈,哪怕没有什么愁绪,还有一种愁法叫做“闲愁”。太闲了,也让人深感忧愁。

郁达夫深谙古人愁情,活脱脱写足了一个又一个的愁人愁容。在他之后,“孤冷得可怜”形成了一种现代人竞相仿效的形象,不仅在文学里常见,哪怕是真实世界里,孤冷而自怜也绝非罕见之事。

在此不必细细梳理社会史,你看看网络上报章上关于日常心理学的文章就可知道,罕有人关心自己为何如此愉快,人们的问题大多集中于忧愁。愉快的人不必自问,山青水明,心境清朗,喜乐平安,何必多说?唯有忧愁者深陷一种双重的境地之中,一方面忧愁如病症,使人深受折磨,痛苦难安,但与此同时,这种折磨与痛苦里又自有一种诱人之处,其诱惑之大也令人不可自拔。西子捧心的那一刻,即使自己都迷醉于其中。因而有人将愁比酒,虽然不堪其苦,自有醉人之香。

我们来试着做一组关于“抑郁症”的心理自测,能测出自己有心理疾病者十有七八,而实有其病者百无一二。在这里,疾病形成了人类学上的禁忌——有一种说法强调,禁忌起初便是为逾越而立。假如没有人逾越,那又何苦设立此禁忌?就抑郁症而言,逾越这一关于“疾病”的禁忌,既看似无伤大体,又十足浪漫。为了一种美学在肉身上伤筋动骨,似乎不太值得,然而呢,人心人情,恍惚缥缈,在众多人群里,我足够忧伤,足够抑郁,我沉醉于自我的世界里自怨自艾,从不和他人相关,这是何等不落俗套。江湖人情本来就足够令人讨厌了,一个抑郁的主体形象足够让人在社会里自我疗伤。

问题是,自称抑郁症者,大多是正常人。真正的病人何等痛苦,哪有兴趣来和你们分享美学情趣?尽管我们总是互相祝福对方心情喜乐,然而不得不承认,真正迷人的是一个个忧伤的形象。国人最早读外国小说,读到一部《巴黎茶花女遗事》,无不倾服。这个寂寞的、忧愁的、多难的必定是一个美人,这才符合人们的想象。若是长得太丑?那你没有忧伤的权利,还有一个专门笑话你的词,效颦。

美丽和忧伤、痛苦、折磨相关,共同指向了某种诱惑。似乎有一个声音在发出召唤,使你切近,越来越接近,不断撩拨你的感受和情绪。忧伤止于将哭未哭之际,泪水将落未落之前,如同深陷极度的忍受之中。在一个秘密即将被揭示之前,你真的希望知道答案吗?

现代人忧伤吗?不太像。但是很清楚的是,现代人和古人一样,热切地展示自身的忧伤,热切地成为一个个忧伤的人,在忧伤的世界里唱着忧伤的歌。然而,真正的忧伤者躲在帷幕之后,就像一个真正的心理病人往往羞于展示自己的病症一样。

文化上的集体忧伤其实不过是一场大众的自恋演出,而这也属于病症之一。主体的精神和生命难以取得和解,使忧伤者忧伤,使不忧伤者迷恋忧伤,然而真正的问题是,不要忧伤。

张斌璐文学博士,目前从事文化和文学批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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