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多少女孩的嘴曾被缝起
2017-05-17 06:02:00 来源:长江日报

·嘤嘤其鸣·这种对干净顺从的“女孩子”的社会期待,困住了房思琪或者说林奕含短短的一生,使她不能够从痛苦中解脱出来

文/顾燕

台湾作家林奕含自杀身亡刷爆网络,带红了她生前留下的一本著作,一本基于她年幼时遭遇老师性侵的真实经历改编的小说《房思琪的初恋乐园》。我不知道林奕含是以何等反讽的心情定下这个标题:“初恋”既非校园纯爱电影里一切都带上阿宝色滤镜的初恋,“乐园”亦非两情相悦物我皆忘漫天漫地都是金粉金沙的乐园。小女孩被大三十七岁的老师性侵,一下子被拽出无忧无虑的孩童世界,受伤、羞耻和恐惧是她最真实的体验。然而,利用社会和家庭教育灌输给女孩的对性的耻感,老师成功对女孩进行了精神控制,保持诱奸关系长达数年之久。

一个如此体面、精致的女孩怎么可以变“脏”?老师和学生发生关系,舆论是那个学生怎么那么“骚”?至于性教育,性教育是给需要性的人的,小姑娘需要什么性教育?在不敢求助、求助无门的情况下,为了合理化这种非人的痛苦,故事里的小女孩只能说服自己在这样的关系中是有爱的。而有了爱,性就不再是肮脏的。然而这套编织出来的说辞并不能整合她内在的被剥夺感、迷惑、愤怒、当然还有痛苦。故事的最后,小说里的房思琪疯了,现实中的林奕含,在出版此书两个月后自杀了。

“小小的房思琪住在金碧辉煌的人生里,她的脸和她可以想象的将来一样漂亮”,这本书的介绍这样说。一个金碧辉煌的人生里居住着的一个标准化女孩的想象。这种对干净顺从的“女孩子”的社会期待,困住了房思琪或者说林奕含短短的一生,使她不能够从痛苦中解脱出来,最终只能选择放弃生命。

这是一本“手挖喉咙自呕式”的写作,是小女孩长大后试图摆脱性侵者精神控制的艰难反刍。长大之后终于肯定这一切都是不堪的,字里行间都是冷眼嘲讽。写老师给自己说情话如同在讲台上表演,一切深情款款滔滔不绝,其实都是诱奸幼女的经验添砖加瓦完善起来的罪恶艺术。然而在性侵第一次发生的时候,女孩子的第一反应竟然是道歉,像是没做好功课的学生对老师的题目说“对不起我不会”。学生面对老师的权利不平等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女孩子应该是干净、体面、退让、安静、礼貌等等等等的规范,同样是一个帮凶。

对性别刻板印象的批判已经是老生常谈了,然而林奕含对被性侵者心理极其细腻的工笔描述,仍然以其丰富感使我震惊。每一个细节都那么真实入微,以至于带来的荒谬感特别强。被侵犯了为什么要道歉?社会文化为什么赞美那些怯生生的、长着一张“小羊脸”的女孩子?当这些柔弱的女孩的权益受到侵害,谁又能为她们声张?或者她们自己能不能声张、敢不敢声张?在房思琪的故事里,她到最后也没有说。羞耻感是一根针,缝起了那个女孩的嘴。

尽管这是一个性别平权成为政治正确的时代,男女两性仍然比我们想象到的不平等还要不平等。这不仅在东亚文化圈是如此,更是一个全球性的事实。谢丽尔·桑德伯格,脸谱网的首席运营官,写了一本关于女性领导力的书叫做《向前一步》,里面谈到“我们根植于文化的传统观念,将男性与领袖特质相关联,将女性与抚育特质相关联,并且让女性处于一个两难的境地。”

一个能干、雄心勃勃(看这里的“雄”字!)的男人被认为是有事业心,常常会受到社会欢迎。而女性则恰恰相反。一个不顺从的女人,换言之一个同样勇于表达自我意志、争取机会的女人则是一个让社会期待不舒服的角色。即使是在美国这样强调性别平等、机会平等的社会,桑德伯格也经历过类似的困境,从而发出了“向前一步”的呼吁。当社会期待中讨人喜欢的“女孩子”是一个隐藏自己的诉求,善于取悦别人的形象,当这种退让和取悦变成了下意识的习惯,我们看到了一个标准化女孩的悲剧。我们更不知道的是,有多少女孩的嘴曾被缝起?

顾燕80后,华盛顿大学博士候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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