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人化的宏大叙事
2023-02-10 09:42:00 来源:长江日报

□贺绍俊

林白在这部小说的一开始,就露出了她的诗人本相。她以一首《植物志》的长诗作为引子,把读者带入小说的繁复的叙述之中。记得林白最早是以写诗走上文坛的,她的诗带有明显的先锋味道,读她的诗,仿佛在迷宫中穿行。后来她专注于写小说,但我一直有一种预感,她迟早会再一次捡起诗歌的。果然我的预感应验了。然而我猜想这首长诗一定仍是一座迷宫,我不想纠缠在这座迷宫里,只是浅浅地浮过诗的表面,便直接进入到小说的文本。这并不妨碍我对小说文本的阅读。

这是一部有着强烈艺术追求的小说。当然,对于林白这样一位始终保持着先锋性的作家来说,她的写作动机基本上都不是由故事引起的,往往是因为内心生长出某种特别的艺术感受而酝酿出相应的叙述来。读她的小说,最突出的印象便是她的敏锐感觉和丰沛感性,以及主观化的色彩。这一切构成了林白鲜明的个人化风格。毫无疑问,这也决定了她的小说具有很高的辨识度。《北流》即使遮住了作者的名字,但其叙述和语言却轻易让人分辨出这是林白的言说方式。这同时也是一部具有自觉艺术创新诉求的小说。也许这部小说将成为林白创作生涯的一个里程碑。

这部作品在结构上采取了后现代式的麻花结构。小说由一首长诗作为引子,正文则由“注卷”“疏卷”“时笺”“异辞”“尾章”“别册”等部分组成,其中还嵌入“李跃豆词典”和“突厥语词典”的条目。这种麻花结构不仅打乱了时序,造成叙述的错位,而且也将多重主题弥散开来,使作者的表达更加隐晦多义。在林白以往的小说写作中几乎很少在结构上要如此地大动干戈。林白过去基本上采取的是线性结构,主要遵循着个人化的思想逻辑展开叙述,借以表达她对历史或人物的认知,这种认知又是建立在主观性很强的感性情绪的基础之上。在《北流》这部作品中,个人化的思想逻辑还在,强烈的感性情绪也还在,但显然林白所要表达的内容远远比针对某一人物或某种历史状态要丰富得多,因而难以在一种线性结构中承载下来。她在决定写作《北流》时,大概是她心中隐隐感觉到,她与历史和世界已经达成了某种默契,她应该将自己所思考所观察所体悟的一切和盘托出。因此不妨将这部作品视为是林白在完整呈现自己的世界观。她通过完整呈现世界观让自己得到了一次艺术的提升。

《北流》显然不是孤立地在说北流这么一个偏远的小乡镇,北流完全是一个象征,它以一个小世界映射着眼下我们大家共同生活着的大世界,它揭示了我们这个大世界在处置多样性时的态度和趋势。这是一种难得的宏大叙事。有意思的是,林白真正引起文坛重视的作品便是以拒绝宏大叙事为突出特征的,为此她成为了当时“个人化写作”的代表性作家。从此她的创作一直在逃避宏大叙事。但在《北流》中回顾历史时,林白坦然陈述了这样一个事实,他们这一代人都是在宏大叙事的文化语境中成长起来的,然而她并没有被宏大叙事所规训。这还得感谢北流这个小世界,这个特殊的小世界让每一种个人化的精神之花都能够尽情地开放。林白也是凭借这一点给文坛带来新异的东西。当代文学曾是宏大叙事的一统天下,自20世纪80年代以来,作家们迎来了一次文学大发展的热潮,在这股潮流下,宏大叙事则被视为阻碍新型文学前进的敌人,于是逃避宏大叙事乃至解构宏大叙事,成为了许多作家的首选。日常生活叙事、个人化的小叙述逐渐变成了最为流行的写作。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要彻底放弃宏大叙事,因为任何解构的举动背后都暗含着进行重构的诉求。我们解构的只是一种不合时宜的宏大叙事,而一个完整的文学版图,是不能缺少宏大叙事的,因为文学的精神承担就是最根本的宏大叙事。从这个角度说,重构宏大叙事,正是中国当代文学迫切需要解决的问题。事实上,眼下许多作家都在进行这方面的努力。林白的写作也有一个逐渐变化的过程,她从早期的自恋式的个人化写作,逐渐走向与社会对话的写作,她的《北去来辞》就是一次小历史与大历史的成功对话。《北流》则让我看到她大大拓展了自己的精神空间,她试图通过一个小世界去解答大世界的问题,她也以未来的眼光去质疑今天的精神忧患。所有这一切,都表现出一种文学的精神承担,因此它是一种宏大叙事,但它又是一种非常个人化的宏大叙事。

(作者系中国文化与文学研究所副所长,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会副会长。曾获鲁迅文学奖、冰心文学奖等奖项。本文有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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