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家园
熟悉画家李剑的人都知道,他慕古风。
他喜欢焚香煮茶,善作曲赋诗,能抚琴吟唱。他读经史子集,努力融儒道释于一心。他写旧体诗词:“淡云知道意,暮雨会山幽。策杖抚松行,心悬不系舟。”“闲云来去空,无意竞东风。怜我茶壶累,朝朝进出中。”他与米癫同好,曾于采风途中购得一枚巨型太湖石,千里迢迢运回武汉。
他认为学习中国画,就得像古人一样生活,进入古人的精神世界,方能领悟传统的要义。他在“习画”的同时不忘“习心”,以心驭物,物我相融,固本培元,涵养真气。
他信奉“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曾花数年时间行走大地,跋山涉水,挽日揽月,追云逐霞,心摹手写,道法自然。
他画荷花十年,又画松树十载,穷形尽相,孜孜不倦。只要选定一方领域,他就掘井不止,以求出神入化。
他深知,唯有深入,方能浅出。
但观他所绘松山丘壑、飞鸟云岚、茅屋溪桥,或是林间策杖、月下抚琴、巉上手谈,笔墨趣味十足,更有明道悟禅之妙。像《渡岳》《源·彼岸》《松荫问道》《随心散游》《归云》《心若莲枝》《观自在》《钟期会心》等,笔墨乘心,线条老辣,人境俱清,格调高古,堪称佳品。
他更懂得,学古只是借舟楫泛海,欲抵海上仙山还得另觅新法门。他追求“出新”,而弃用“创新”。因为“创”字立刀相向,容易过犹不及,不若“出”字两山相叠,顺势而来、水到渠成。
积累经年,他开始创作《楚魂》系列,以现代视野观照楚文化,与古代先贤隔空对话,立意为中国画“出新”而探索。
中国画革新,其实并非他这一代画家才遭遇的命题。百年以降,无数大师巨匠都在寻求破解之道:如徐悲鸿、蒋兆和,试图融合西方古典素描与中国传统线描;如齐白石、李可染、石鲁,强化抒发情感、追求情趣的文人画法;如林风眠、吴冠中、周韶华,大力吸收西画的色彩与构成技巧……种种努力皆不废,激活了古老艺术的生命力,也不断生发出新课题。撮要而言,中国画欲突破固有规范,需要增补十八描之类定式,需要绘写古人未曾问津的题材,需要表现社会生活中的新现象和自然科学中的新发现,更重要的,乃是更新绘画观念。
李剑熟谙中国美术史,对各家变法了然于胸。真要说他一味沉潜古风,莫若说他是在沉潜中蓄势,等待破壁而出、一飞冲天。一方面,他“取法乎上”,于传统中游艺觅道;另一方面,他“师夷长技”,向西方艺术与当代科技敞开,在水墨中孵化自己的“当代性”。
他的近作《元宇宙·泥丸宫》《蜉蝣天地间》是《楚魂》的一部分,明显受到当代观念艺术启发。所谓观念艺术,没有明确主题,没有文学情节,画中人物或物象通常是类型化、抽象化的。画家运用超写实手法组合看似毫不相干的对象,激发潜意识幻觉,隐晦表达思想情感。观念艺术是舶来品,在中国古代绘画中并没有形成相应传统。毫无疑问,李剑这一次出走更远。《元宇宙·泥丸宫》取数学公式、数字、电路入画,置于人的头颅(古人称泥丸宫)之中,暗喻数字化生存的现状;《蜉蝣天地间》摄龙、凤、鱼、虫、水、人等抽象图案与物理公式、星宿图入画,隐约有楚帛画之形,笔墨大开大阖,看似随意涂抹,其实笔笔有意,一派混沌中隐藏着人类永恒的迷思。这两幅作品构思如出一辙,将传统符号与现代符号并置,形成巨大张力,追问当代人的生存困境,既保留了传统笔墨,又拓展了审美空间。
李剑就是像这样,不断求索着新法门。至于能否攀上“仙山”,不妨留给时间说话。
他给自己取字“若水”,号“潜夫”。上善若水,道之所存焉;“潜”之弥深,出则愈新矣。其诚可感,其志可鉴,那就让我们拭目以待吧!
(作者系武汉著名评论家、湖北省文联文学艺术院院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