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北日报讯 □ 米丽宏
在冀南太行山区,几乎家家庭院里,都有一两棵老梨树。梨树好管,耐活,栽上就会开花,结果。
清明到,梨花开。说开花,一夜间,墙头、院落,全部翻白,白得晃人眼。石头墙,木窗格,窗边一架枯干的木梯。梨花,就在这背景上,纷纷扬扬地开。
在石头院落梨花树下,我的母亲,总是在忙碌着。不管什么日子里,手边总是有事做。
地里的事情忙完,她顺便采来野菜,在梨花飘飞的树下,择好,洗净,剁成馅儿,混着油渣包饺子。剩下的一堆根茎末枝,稍微洗洗,粗粗剁剁,熬成猪食。
她往往要在春天不冷不热的日子,不停地改造我们破落的房屋,把锅灶,拆拆砌砌,从东厢房搬到西厢房;第二年,又从西厢房搬到南抱厦;把屋里的家具,一件件挪过来挪过去;主房里,还打过好几次的界墙,今年是在这里,第二年,看看不好,又换到那里。
我娘总想把家改造成她向往的样子;但贫寒的家境,满足不了她的愿望。一次次地,她在梨树下,和泥,刮那些废砖头,挽着袖子,像男人一样,两手泥巴,一脸汗水地忙乎不停。梨花纷纷落,落她一头一肩,那时,她的头发乌黑,面容鲜亮。
几度梨花飘,娘的头发花白了,眼花了,疾病折磨得她枯干瘦弱。晚年,她常坐在梨树下,为我们姊妹三个的孩子,拆洗棉衣,为我父亲做鞋;累了,就靠在梨树干上,歇一会儿。梨花,飘,很安静,抚在她的肩上、头发上。
白居易说梨花:“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他的梨花连着香雪美人。我的梨花,却与烟火很近,单纯的干净,切肤的温暖,是母爱的背景。那永远再回不来的图景,以一树梨花的样子,留下伏笔,待我以后的日子,慢慢摸索着,一次次回忆起来,温暖自己。
去年春天,我在南山深处意外邂逅一树梨花。它生在山顶,杂树掩映,不开花的日子,混身于绿色,哪里看得到。为娘烧纸时,远远就看见那树雪。我一下子泪眼模糊,好像处处梨花树下,都端坐着我的娘亲。
孤单的山野梨花啊,你在这,可孤独?我娘,安卧黄土,可怎么消受这四荒大野的孤独?
烧纸时,我姑让我不要再哭,因为大风里,嚎啕流泪对身体不好。不哭,不哭,还是一脸的泪。
我去到那树前,坐了又坐,舍不得离去;万千情愫,不知从何说起?仅仅是一年之间,好多事情,忽然就变化了。在我,是无助地看着母亲辞世,却没有一点点挽留她的能力!
如果这种撕裂之痛,能够平复,生活里还有什么不能看淡的呢。
我仰头看梨花,她们也俯脸看我。我在心里对她们说,你们在这荒野是老资格了,请照拂我娘。她来到这儿,这儿就是身后的家,你们还是她的伴儿。
下山。回到生活里,依旧是热腾腾的烟火,依旧会有抉择的艰难、局面的繁杂、人事的困扰。但是,那梨花清明里的伤感追忆,是一剂清凉散,祛除不自觉中沾染的自恋、贪心、狂热和执迷;让我再度对人生饱含深情。你看,人生世间,短暂如寄,让我们深藏亲情至爱,活好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