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兵

    少年时常走夜路，因为，从学校到家要翻过两个浅浅的山头，虽然放学时尚在黄昏，但少年心性总会在山间的草地上玩耍流连一番，于是，往往回家时已是圆月高悬或是残月如钩了，彼时印象最深的便是那一抹抹一缕缕的月光了，它们漫山遍野地挥洒着，点点银光清冷而澄澈，宛如一道道依山而下的小溪，默默洗涤着沿路的杂草与野芜，让一颗浮躁跳脱的少年之心也变得安静了下来。
    成年后，常常感念彼时的月光，常常想，那一夜一夜的月色究竟是去了何处呢？它们在我的眼中顾盼生姿，在我的脚下流光溢彩，却又在我的心中转瞬即逝，缺失了重量与描述，湮没在时光的河流之中。但是，它们又为何总是让我的心中感念不忘呢？
    一直到许久之后，我陪年迈的父亲返乡，在走最后一段进山的小路时，一抹月光突然静静伏在了父亲的肩头，我这才恍然大悟，原来，那些少年时的月光没有留在我的眼中，没有进入我的文字，却悄悄抛洒在了我的肩头。
    父亲看不到自己肩头的月光，他转头看我，发现我注视着他的肩头痴痴迷迷，便不失威仪地说了一声，别看了，你爹是老了，双肩不能扛百斤的米，不能担大桶的水，但是，还不至于连一阵风都扛不起来的。
    我心头一动，彼时山风初起，我被吹得脸颊生疼，但行速不减的父亲肩膀仍然平稳如初，或许，是那一抹故乡的月光给了他力量与自信吧。
    那一夜，我和父亲很快便到了家乡的小山村，我安顿好他，便一个人走到了少年时流连忘返的小山坡上，这一次，我清晰地感觉到了，一缕缕月光就伏在我的肩头，静静地却又无比坚定，默默地却又藏着千言万语。
    月光在肩，这最浪漫与秀妙的事物竟选择了负起人生重担的双肩依偎，莫非，这月光也是有着无穷力量与智慧的事物吗？细细想来，我果然发现，人生中那些重要的时刻多与月光有关，月光下的苦读，月光下的深思，月光下的努力与自勉，月光下的警醒与安眠，原来，白日里那些浮光掠影与焦躁忧虑不过是生活提出的一个个难题，而月光下那些缄默不语与盈缺变幻才是所有问题的唯一答案，在一个人不被自身注意的肩头，就是那些充盈着力量与智慧的月光选择扎根的地方。
    月光在肩，少年人在挥洒月光，青年人在留连月光，中年人在依恋月光，老年人却在收留月光，虽然肩头重任仍在，但一缕月光却足以让所有负重变得丰盈而美好，披上月光的底色，所有的事物都呈现出了一致的面貌，那是月光的特质，简净，朦胧，坚定，开阔，辽远了逼仄的人生，涤洗了芜杂的岁月。
    月光在肩，心便有了依存，所有空荡荡的理想便有了生根发芽的土壤，所有轻飘飘的情感便有了开花结果的归宿，所有黑漆漆的夜晚便有了烛照隐微的光。
    月光在肩，亦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