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慧兰

    偶然停电时，总会想起一直存放在壁橱，后来被我舍弃的那两盏罩子灯。
    记得结婚时，几乎所有的物品都置办齐备，准备举行婚礼的前一夜，我忽然想起该添两盏罩子灯。
    罩子灯是我岁月里一个不曾磨灭的烙印。在那物质匮乏、电力不充足的时日里，普普通通的百姓家庭里，谁家没有过一盏或两盏罩子灯呢？
    每当夕阳西下，夜幕降临，在田野里忙碌了一天的农民该回家了。踩着青草小径、湿漉漉的石桥，家家户户燃起的罩子灯，就是他们心中温暖的呼唤。几乎不需要任何标志，每一个归家的人都能准确无误地辨别出家人的渴盼与期待。在罩子灯的灯光中，一家几口围坐在桌前，吃着香喷喷的米饭，一股亲情弥漫在煤油灯的香气中，其乐融融。
    罩子灯凝聚了乡情，折射了那个时代人与人之间朴素的感情。漫长的黑夜是乡村人最温馨的时刻。吃过晚饭，女人们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手中拿着竹篾编篓，或是拿着针线笸箩缝缝补补。相互间谈论着农事，彼此关心着对方的身体。竹篾、针线在手中灵巧地翻飞，一句句暖人肺腑的话语缓缓流出。明亮的罩子灯静静地跳跃，闪烁，黑暗与寒冷悄悄地溜走。罩子灯成了那时候乡民们朴素感情的见证，乡邻和睦团结的象征。
    不敢拿罩子灯与人人称颂的蜡烛相比，我思念的是罩子灯。灯芯噼噼剥剥地燃烧，火光透过玻璃灯罩柔和而稳定地透出来，不摇摆，不恍惚。倘若火光黯淡下去，只需用针尖挑拨一下灯芯，或取下灯罩擦拭干净，那火苗就会燃烧得更加旺盛。罩子灯是实惠、经济、不娇贵的照明物，它不像蜡烛那般孱弱与伤感，一发光就要流泪，悲悲戚戚，在照明的同时，也把满腔的幽怨留在了人间。蜡烛是奢侈的消费品，就像昙花一现的爱情，稍不留意就会转瞬即逝。而罩子灯，只要你不断地给它注入，它将永远保持激情与活力。
    委实留恋与罩子灯相伴的岁月。那时，我刚参加工作，在学校那间十几平米的小房里，罩子灯陪我度过了无数个黑夜。我在罩子灯下批改学生作业，阅读自己喜欢的小说，给恋人编织毛衣，给他写甜而不腻的情书……
    现在，用罩子灯照明的时代已经过去了。晚上房间亮如白昼，没有了油烟的熏扰，然而我却总难找回那份在罩子灯下读书的心情。与罩子灯相伴，它专注忠实地守在我的身旁，默默地陪着我，看我与书中的人物交流，走进他们丰富的内心世界，体会人生的悲欢离合。
    从那时到现在已经三十多年了。我好几次搬家，总舍不得扔下那两盏罩子灯。前几年最后一次搬家时，当我把罩子灯从壁橱里取出来时，它显然已经老朽了，灯芯老化，一碰便往下掉黑色的粉末，就连玻璃灯身与灯罩也布满黄色的印迹，像是从身体里长出来的老年斑，感觉稍稍触碰它就会破碎。虽万般不舍，我还是将它装进塑料袋，扎紧袋口，扔进了垃圾箱。
    这几年来，每当回到乡村看到星星点点孤独的灯光，每当看到城里的高楼大厦闪烁的霓虹，看到树身上缠绕的那些白色如虫卵的电子灯，我就止不住想起那两盏罩子灯。我如珍藏宝贝一般把它深藏在我心灵的一隅，就如怀念我儿时的快乐与青春的羞涩一般。
    怀念罩子灯。怀念那浓浓的亲情，朴素的乡情，甜蜜而忧伤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