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惠庆
母亲从春天开始,就准备过年了。
家乡产毛竹,谷雨时节,憋了一冬的山毛笋从泥土里钻了出来,母亲一大清早就扛着锄头上山掘笋了,专挑个头粗大、才露尖尖的毛笋掘,这种笋肉质厚又嫩,好吃。
多少年来,母亲每年春天都要上山掘好多山毛笋。近些年年纪大了,一次上山只能背下一袋毛笋,每天山上山下往返好几趟,母亲累着,却乐此不疲。
母亲把毛笋倒在空地上剥笋壳,把剥好的笋纵向切成两三片,然后放入锅里,加满清水,用硬柴旺火煮。将煮过后的笋捞出,放入竹篮子,沥干水,摊在竹匾里,放在太阳下晒上好多天。笋晒干后就成了老笋干,母亲将它们装入甏里,封上口,放到楼上的储物间里。
离过年的日子还远着呢,母亲选择晴好天气,过段时间就去甏里取出老笋干,放在太阳底下再晒,以防受潮霉变了。老笋干最初时比较清白,随着晒的次数多了,颜色渐渐变深,最后晒成了浅黄色。
父母在山岙里已住了大半辈子,生养了五个儿女,有的远嫁了,有的在外工作,难得回家,孙辈们更是很少在身边,只有过年的时候儿女们才会回家团聚好多天。所以父母特别看重过年,在忙碌中等着年的到来。
过了腊八,山村里有了过年的味道。母亲把老笋干浸入米泔水里。米泔水乳白色的,母亲希望把老笋干浸成白白胖胖的。几天后,老笋干浸得发胖了,放入锅里煮,连续几次。老笋干完全胖了,母亲把笋干摊平在墩板上,先横着切开几层,再竖着切成一条一条细小的笋干丝,最后把笋干丝再放锅里煮后,才算完成了全部工序,备着过年烧菜了。
吃鱼丸是山村过年的另一个习俗。现在超市里有各种速冻鱼丸,很多人家贪图方便都去超市购买,手工制作鱼丸技艺在家乡快失传了,可母亲还坚守着,她说孩子们喜欢吃她手工做的,所以继续做着这道操作麻烦的年菜。
离过年还有半个月的光景,母亲买来两条大草鱼。父亲负责去鳞清洗、劈下鱼头,剩下的活全由母亲一人包揽。母亲把洗净的鱼劈成两爿,去除鱼皮、鱼刺,将鱼切成薄薄的鱼片,剁成了鱼糜。鱼糜里加入鸡蛋、生粉、盐、黄酒后拌匀,把鱼糜搅拌成如发酵的面粉,母亲便捞起一把鱼糜放入掌心,握成拳状,小指、无名指、中指轻轻一挤,鱼糜从大拇指与食指围成的圈里挤出成一圆形,用小勺子刮入烧开的水里,鱼糜很快凝结成乳白色的丸子。用漏勺捞起,控水后投入八成热的油锅。油锅里瞬间发出“嗞啦”声。鱼丸在油锅里慢慢飘浮起来,母亲用一个大汤勺的背面不停地在鱼丸上滚动,鱼丸在母亲手里温顺地饱满起来。两三分钟后,鱼丸呈金黄色空心状,迅速起锅,一个圆球状的鱼丸便做好了。
过年了,儿女们像候鸟南飞一样聚到了父母身边,餐桌上有父母做的老笋干和鱼丸。母亲将老笋干做成了红烧肉笋干、猪油清煮笋干、大蒜炒笋干等多个菜,将鱼丸与笋片、黑木耳、菠菜等放在一起做成了鱼丸炒三鲜。老笋干嫩而爽口,鱼丸炒三鲜没有一丝腥味,色亮味鲜。父亲咪着老酒,看着儿女和孙辈们聊天,眼含微笑。母亲招呼我们多吃点,母亲对我说:“阿庆喜欢吃笋干,妈给你备了好多,记得回去时带上。”大姐说:“妈上山挖笋摔了好几跤,好在山坡上落满了毛竹叶没有摔伤……”
母亲的年,是从春到冬长长的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