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已不属于“大自然”
2018-10-26 10:41:00 来源:
  刘洪波
  飞机在头顶上飞过去了,然后它的声音才传过来。闪电之后,出现了雷声。这两种现象是一致的,同时发生的事情,人觉察到的时间却有先后。但这两个现象对人的印象是不一样的。我们把闪电和打雷的先后发生视为自自然然,但对飞机跑到了声音前面多少有些惊讶。
  打雷这件事可能是令人警觉的,但闪电打雷的先后发生是从来不会让人惊讶的。在获得科学的认识前,我们习惯于认为闪电是打雷的预兆,而不是把打雷作为闪电的结果,也就是说,我们把打雷当成主要的事实,我们站在打雷的“立场”上来认识整件事情。于是,闪电过后会打雷变得易于理解(尽管它是一种误解)。光比声音传得更快,这是我们接受了科学教育后才会有的认识。接受这个认识后,我们因为获得完满的解释,同时也消除了对打雷与闪电同时发生的惊异之感。这就是为什么打从孩童时期知道世界上有打雷这件事情后,我们从来没有对它感到吃惊的原因。
  飞机在天空飞过是一件平常的事情,它本身并不令人感到新鲜。有时飞机飞得高,我们完全听不到它发出的声音。有时飞机飞得低,我们看到飞机同时听到了它的声音。有时飞机不高不低,我们看到飞机飞过,然后才听到声音,但我们明确飞行与声音是同时发生的事情,超音速带来的“音画不对位”给人造成强烈的印象。速度带来了时间和空间的陌生感,使人对技术产生强烈的感受。飞行当然是主要的事实,也就是说,我们看待整件事情是站在飞机的立场上,于是明显感到飞机飞到了它自己的时间前面,它超前于自己的时间。
  任何技术,总是或多或少地如同超音速飞机这样,有着与“自然”的异质性,它总是首先带有使人惊讶的成分,使人对熟悉的时间、空间以及世界的“本来存在方式”产生惊讶。世界上本来没有汽车,所以汽车刚发明时还要做个马车样式的头,以便看起来不那么突兀。衣服上本来不应该有一根拉链,人本来不应该在飞机上飞来飞去,等等。但接着技术就会被社会吸收,好像世界本来就是如此。对此时生活的人来说,我们认为通过车辆或飞机出行是自自然然的,而一个地方无法通过车辆或飞机到达是不自然的。即使我们知道“大自然”并不天然有车辆和飞机,但这种“大自然”已不符合人的“自然反应”,人在“大自然”中已不再自在。对一个此刻降生的人来说,他将生活在网络时代,网络先于他而存在,参与塑造他的“自然习性”,技术世界与蓝天大海星空一样成为他的生存环境,只是其流变速度比地质年代计算的“大自然”要快一些而已。
  我们可以说技术给人带来了便利,使人生活在一个更加舒适的社会中,但站在“技术本位”上来说,我们也可以说技术改变了人,参与了人成其为人的过程,并使人成为与技术相适应并愿意推动技术进一步发展的存在样式。道金斯在《自私的基因》中表达过一个意思,人不过是带有复制和延续之使命的基因的寄存形式。按这种说法,人也可以说充当着技术演化的载体和技术发展的“志愿者”。
  所谓“时代气息”,其实就是由特定时代的技术在整体上构成的一种氛围,这个氛围由建筑物、生产工具、生活用品、景观环境、语词风格、艺术样式等组成,广义地看,这些组成要素都属于“技术”。因此,总体上看,不能说技术只是达成目的的工具、手段和方法,也不能认为技术是非人性乃至反人性的东西,把人和技术和机器等技术物品对立起来的文化认知是简单的,失去了技术的支持,文化也就没法体现。
  现代技术的特殊性正在于其进化速度。进入工业时代以来,技术革新就成为鲜明的时代特征,在它的驱动下,社会甚至将革新视为一种无须理由而可以自我确证的正当性,时尚的变化是革新,它并不以技术是否革新为依据,而只是变化本身,但被认为是一种好东西。海德格尔认为,现代技术已成为对一切资源进行检查的装置,技术指令自然,自然成了技术的从属。甚至可以说,工业化过程中,人也依赖于技术体系,被耦合到技术体系之中,一定程度上被技术俘获,成为其属员,历史成为技术史,因此,不只是技术在时间中,而是技术构造了新的时间。
  钟表这种时间计量技术装置,是现代工业革命的源头以及最终的“母机”,不只是计量了时间,而且根本上改变了人对时间的认识方式,以至于人们离开钟表,已很难想象和谈论时间。
  世界各地比比皆是的实验室,根本而言可以视为一种“时间加速装置”。在自然状态下偶然发生的事情变成在掌握条件的情况下“必然发生”,自然状态下百万分之一的发生机率在实验室控制下要成为百分之百。自然状态下需要几百年上千年乃至更长时间才发生的事情迅速发生,生物演化十分漫长,而实验室要使之缩短到几年见分晓,而且控制生物变异的方向。
  同理,工业也可以视为时间加速装置。生产效率的提高,就是使单位时间产出更多,就是“一天等于二十年”,无论这种效果是通过技术改进的方式还是通过生产组织方式的改进来实现,改进生产组织方式,就是提升生产组织的技术。
  技术的加速发展,创造的不只是财富和人类生活的更多可能,而且带来了人对自身能力前所未有的自信,人对自然的惊讶转为对技术的惊讶,也就是对自身所能做到的事情的惊讶,各种“小惊讶”时时在发生,以至于人类已不再有“大惊讶”,也就是不再认为有什么是难以置信的,有什么是“不可能”的,人真的开始扮演上帝,基因工程可以改变自然演化的结果,人甚至探讨在什么情况下可以让时间倒流。
  (刘洪波 湖北仙桃人。长江日报评论员,高级记者。)
  原标题为《技术的加速发展,创造的不只是财富和人类生活的更多可能,而且带来了人对自身能力前所未有的自信——人已不属于“大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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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刘洪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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