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宇龢

七夕来了，要串门走亲戚。如果是第一回上女朋友屋里认门儿，更需要三叔四舅七大姑八大姨一一介绍，本地伢还好，有方言的底子，虽然眼花，还不至于头晕；外地伢就惨了，一屋子的亲戚么样分得清。这个过来拉着手说，伢勒，我是你伯伯；那个过来扳倒肩膀说，伢勒，我是你伯伯；这个过来点个头说，我是你伯伯；那个过来摆摆手说，我是你伯伯。等等，停一下，有点天旋地转，我捋一捋：刚才拉手的是中年妇女，叫伯伯；后来箍肩膀的是中年男人，也叫伯伯。伯伯到底是男是女？点头的是母家人，叫伯伯；摆手的是父家人，也叫伯伯。伯伯到底是哪家人？有这一问，说明这个伢心里有数，还冇晕，一问问到点子上了。

伯伯，在武汉话里就是瞎叫的，语言学术语叫“称谓泛化”，搞不清楚么样叫，都叫伯伯，不会错；搞得清楚关系，一时语塞，改叫伯伯，也不会错。比如，爸爸的哥哥叫伯伯，是正经；爸爸的哥哥的爱人也叫伯伯，是省事，武汉话伯母，不好发音，十个有九个发不出来；妈妈的哥哥叫伯伯，是男女平等，一视同仁，叫舅舅就生分了；妈妈的姐姐的丈夫叫伯伯，爸爸的姐姐的丈夫也叫伯伯，是一统江湖，姑爹姨爹不分内外了，反正压岁钱要给的一样多。

武汉话里的“伯伯”现象有个专门术语叫“同形异指”，一个词表示几种亲属关系，反过来说，把三山五岳五湖四海的人聚拢在一个亲属的称谓之下，应了四海之内皆兄弟的古老情怀。所以武汉人的异姓亲属关系，是以“伯伯”为经纬延伸开去的。

伯伯不仅是宗族之间的和谐象征，也是民族之间的和谐象征。帽子高得有点吓人吧，一点也不。有人专门研究了武汉话里女伯伯的来源，居然上溯到三千年前。当时长江以南的少数民族统称百越族，讲百越语。通过对武汉方言和现存南方少数民族语言两方面的语料分析，武汉方言中女性称谓词“伯”其实是早期古百越语底层语的遗留。像岳云鹏一样惊呼，我的天哪，这哪儿是伯伯，这是太太太太……奶奶啊。

(武汉晨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