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宇龢

去过的国内国外每一个景点，旁边的人一张口，吓你一跳，武汉老乡又跑到这里来了，怎么哪里都有啊。说吓，一是方音唤起乡愁；一是这方音多半粗壮得没有心理准备。武汉人出城，两大特色不改，口音不改，音量不改，合二为一，则是粗豪、下里巴人的本色不改。

说粗豪，没有贬义，下里巴人也本是诞生于楚地的成语，形容在一堆呢喃细语、莺歌燕语的方言中突然跳脱出来，如狮吼功一般的武汉话，算不得大不敬。因为据专家研究，汉腔本就诞生于码头江湖、商业重利等市侩文化的杂糅折中。

所以我们听惯了“闹眼子”“韵泡子”、“做笼子”“逼溜子”之类来源于黄赌毒黑的话，猛然要是听到武汉人文雅起来，拽文会怎么样？我肯定更要吓一跳。

武汉话里的文雅词汇，不是指说者腹有诗书，临时引经据典，而是指经典融入生活后的遗留。比如几个词：穷斯滥也、雾气狼烟、之乎者也。

一听就是书面语，还是酸秀才的酸言酸语，可它们就像窗棂雕花，嵌进武汉方言的殿堂里。也提醒我们，武汉方言除了俗的一面，还有雅的一头。莫以为武汉人只会抖狠，雅人深致，掉个书袋也蛮熨帖。

这几个词还真是书袋，来头都不小，穷斯滥也出自《论语》，雾气狼烟出自先秦典籍和史书，之乎者也出自《太平广记》，不是大部头就是老经典，其来有自，出身显赫。但武汉人说起来，又有一番情趣在其中。这几个词一时找不到书证，且从口语看意思吧：

我这个人穷斯滥也，莫找我借钱。

长江上雾气狼烟，一条船都看不到。

他做起事来总是之乎者也的。

穷斯滥也，就是穷，斯滥也，好比穷后面的几个硬币叮当响；雾气狼烟，就是爆表的雾霾，加个狼烟，有杀伐之气；之乎者也，就是敷衍塞责，碰到这样的人，一时语塞，哀叹连连。武汉人看天看人看事，都要幽他一默，也是本性，也是方言的特色。

不过，这几个词，躺在辞典里养老，好久都没听人说起，专家也把它们归入濒危之列。方言词汇也像物种进化，有的活得好好，有的面临消亡。但它代表了多样性的一部分。消亡是必然，但可惜之情怀油然而生。

(武汉晨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