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秦九

妈妈打电话给我，说：“你二伯母最近身体不太好，好像住进了省医院，你改天去看看她。”我几乎惊呆了：“二伯母不是去世了吗？”妈妈开始支支吾吾，含糊不清了：“那时你太小，我们怕你太想念二伯母，才骗你的。再说，你二伯母已经不是咱们家的人了，所以……”

我的心瞬间柔软成一团棉花，记忆翻飞，我又想起了和二伯母在一起的日子。

确切地说，二伯母是我的养母，一直到十五岁那年她和二伯父离婚，我被迫和她脱离关系。

妈妈一共生了四个女儿。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二伯母不能生育。因为二伯父在城里上班，她一个人在家，便常帮妈妈带孩子，她们的关系非常要好。

看到二伯母膝下无子，奶奶希望我家可以过继一个女儿给她。妈妈起初是犹豫的，但最终还是同意了，把我过继给了二伯母。

初到二伯母家的我并没有什么不适应，因为打小二伯母就常带我，因此我这个小没良心的（妈妈的话），才两天，就改口叫她妈妈了。可是，我改口后，妈妈却不愿意了，她日哭夜哭，想再把我要回去。奶奶坚决站在二伯母那头。在那个传统的大家庭，奶奶的话还是相当有震慑力的。

妈妈总嫌二伯母对我不够好，二伯母不长于缝纫，我上衣的扣子掉了，她一直没帮我缝，妈妈看到后便拿起针线，一针一线地给我缝，然后说：“以后扣子掉了，来找婶娘，婶娘帮你缝。”知道这事的二伯母扁扁嘴说：“真是多管闲事。”

我15岁那年，二伯父第一次向二伯母提出离婚。二伯母哭了一夜。她是传统的好媳妇，孝敬公婆，勤劳能干，唯一的不足是不能生育，可是，她认为我这个养女弥补了她不能生育的遗憾。

那次二伯父的婚没有离成，因为奶奶反对。可是半年后，当二伯父抱着一个男孩领着一个女人进家门时，奶奶便放弃了。

二伯母受的打击可想而知，我再乖巧懂事，也撵不走她的悲伤，二伯母只提了一个条件：要离婚可以，但是，她要带我走。

奶奶和妈妈怎么会同意她带走我呢？二伯母说，如果他们不同意，她就打官司，她是我的养母已是不争的事实，法律会站在她那边的。

可是，她的美梦落了空。当天深夜，妈妈就带人把我"抢"走了，是真正的抢，死拉硬拽，把我抱出了二伯母家，二伯母哭得稀里哗啦，大骂他们是流氓。

那时我已经15岁了，和二伯母一起生活将近十年，在我心里，我们才是真正的母女。我哭闹着要跟二伯母走，可是，奶奶和妈妈岂肯放我？她们干脆把我锁了起来，我在屋里又摔东西又踢门。我觉得二伯父、奶奶、妈妈，全在欺负二伯母。

几天后，我正在上课，老师指指窗外，我一眼看到了二伯母，她瘦了，眼睛哭得红红的，她说：“馨馨，跟妈一起走吧，妈就剩下你了。”

我什么都不要了，甚至书包也不要了，我拉着二伯母的手马上就要跟她走。可是，我们没有走成。班主任见我跟着二伯母走了，马上派同学通知了我家长，我和二伯母正在等班车的时候，妈妈就到了，妈妈狠狠地往家里拉我，我赖在地上，像拔河似地往后用力，死活不跟妈妈走，到底不如妈妈力气大，被她硬拉硬拽弄回了家里。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二伯母。据说，二伯母那天一个人，落着泪，悄悄地走了。

我打听过二伯母的下落，妈妈说她改嫁了，没多久，又说二伯母得肝癌死掉了。得知那个消息的时候，我唯有对着茫茫天际，泪如雨下。

可现在，妈妈竟然打电话告诉我，二伯母，还活着。

十年后，我终于再次见到了二伯母，我看着床上的二伯母，她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我握住她的手，像是握着我和她的前半生。是，我们没有血缘关系，又十年不曾见面，可是，我们在一起的十年，早让我们牵扯不清，她是妈妈，另一个妈妈。那场女儿争夺战中，她和我的亲妈，都不是失败者，我爱她们，儿时我得到了两份爱，现在，我愿意把自己的爱分成两份给她们，我只希望我的两个妈妈好好的，我们全都好好的。

(武汉晨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