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蓓
因为入选了语文课本,中国人大概没有不知道《晏子使楚》故事的,那句“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叶徒相似,其实味不同。所以然者何?水土异也”也耳熟能详了,这是环境决定论,放在自然生态里,大致不错;但放到人文生态里,争议颇多。环境对于一个人的影响到底有多大?“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是一个说法,“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是另一个说法,都对又都不对,公婆相争,没法说清。对于一门艺术呢,环境的影响到底有多大?中国自古的看法倒很一边倒。
中国人分南北,从晏子时的齐楚就开始了;禅宗分南北,从唐朝就开始了;而绘画分南北,在宋代以后就有了。绘画里称之为“南、北宗”,宗是风格,是传承。这很中国思维,人文和自然其实是一体的,人、艺术都像植物,每种植物只能在适当的天时地利中生长,每种艺术也只能在特殊的精神气候中陶冶。所以古人说,天地之气,各以方殊,而人亦因之。南方山水蕴藉而萦纡,人生其间得气之正者,为温润和雅,其偏者则轻佻浮薄;北方山水奇杰而雄厚,人生其间得气之正者,为刚健爽直,其偏者则粗砺强横。此自然之理也。于是率其性而发为笔墨,遂亦有南北之殊焉。这是收录在《中国画论辑要》里的清代画家沈宗骞《芥舟学画编》之言,也是只要谈南北宗必引的观点。
北方的山水奇杰而雄厚,浸润其间的画家下笔“风骨奇峭”“挥扫躁硬”也是自然。但反过来说,一个画家笔墨刚健雄浑,粗犷凌厉,而不论其摹写的山水何处、出生的籍贯何地,就被归于北宗画派,说明“南北”已经不仅仅是地域环境的分别,而是艺术精神的不同。正在武汉美术馆举办的水墨双年展中有个小单元叫“北宗再造”,说的就是“北宗渐渐成为彪炳凛冽、气势澎湃、宏阔崇高的象征。北宗者,以天地为师、以阳刚为胜,它拒绝柔弱笔墨,视笔墨疲沓为大病,它以雄浑气势、浩瀚山川、昂扬激情、崇高壮美为境界……以彰显天地永恒与万物不朽,体现出再造中国绘画精神的雄心”。
展览中收入了周韶华的作品,也收录了姬子的作品,两人的笔法、墨色、构图其实完全不同,但精神相通,都归于北宗。还有这幅贾又福《无声的呼唤》,群山绝顶,依稀微光,亘古之寂静,如肃穆严整、雄厚峻立的“大块文章”。画家以有我之笔观无我之境,又完全是另一种气派。贾又福自己说:“我下苦功要自己手中有七星宝剑,这宝剑是我头顶上的七颗明星照耀的。”旁注:“李可染、李苦禅、叶浅予、宗其香、潘天寿、石鲁、何海霞。”这些绝非“北宗”二字所能囊括了。
所以“北宗”是个筐,大色块、粗线条、浓墨团、强对比的新水墨山水都可以往里装,其中的方枘圆凿肯定免不了。但都能容纳下去,也说明“北宗”是个包容的概念,只求相通,不求相似,只看大端,不拘小节,彼此如多面体的各一面,相辅相成,构成一种整体倾向,其中体现出来的民族精神的重塑,时代动荡、风雷之感的表达,人类命运的关怀,倒真有“再造”之功,较之古人的泼墨重彩,志趣完全不同。不是更山水了,而是更乐山乐水了,不是更境了,而是更情了。
就像贾又福说了句很好玩的话,绘画不应满足于小我的陶醉,如果在外星球上办画展,也应让外星人能看懂能够共鸣。
“墨攻”首届武汉水墨双年展之四合:融汇与变通
展出地点:武汉美术馆
时间:10月28日至11月10日
(武汉晨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