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劼
那年,克劳斯·贝斯勒初上大学,要选专业,他想学音乐,学钢琴,父亲不同意,音乐能是个正经职业吗?能混口饭吃吗?不如学医。贝斯勒不干,偏要学。父亲拗不过,撂下狠话,别后悔。贝斯勒憋一口气,一定要争气,一定要学好,学出名堂来。有了这想法,学习的兴趣倒萎靡了,弹钢琴总也找不到感觉,少年时的天分如桃花流水窅然去,整个一伤仲永。
正好阿劳到柏林来开音乐会。贝斯勒跑去听他排练贝多芬第四协奏曲,越听越六神无主,越听越自我怀疑。女朋友好心建议他鼓足勇气,硬着头皮弹给阿劳听,让大师鉴定一下。不行就死心。
阿劳听了一段,问贝斯勒:“你演奏时是不是很紧张?”贝斯勒说:“是,小时候没有,大了反而紧张了。”阿劳拍拍他的肩说:“我每次弹琴也紧张得要死,虽然我每天晚上演出,但还是每天晚上都会紧张。”这话像开了闸,贝斯勒的紧张一下子泄掉了。
阿劳听他弹完,说:“你弹得很好,我很喜欢,但有点问题,就是你弹琴只会用手指,整个胳膊没有放松。”然后阿劳用了四个小时来告诉贝斯勒如何使用胳膊的重量,使胳膊放松。贝斯勒说,看到大师也会如此紧张,从此我才慢慢学会了放松自己。
相比于5岁学琴的贝斯勒,5岁的阿劳已经在智利首都圣地亚哥公开演奏。8岁由政府资助赴德国,师从钢琴教育家克劳士。像年轻时莫扎特一样,他以神童(人称“智利莫扎特”)身份世界巡演。有一次,罗马尼亚皇后被他的演奏所打动,当场摘下钻石胸针送给他。
但神童仅限于“童”,年龄一过,光环散尽,阿劳回忆说,在德国,人们相信神童只是昙花一现,早熟也早衰,到头来一枕黄粱。过去我耳濡目染、信手拈来,靠本能和直觉表演于台上。有一天,我突然问自己为什么要这样演奏?我无法回答自己,我搜肠刮肚企图重树倒塌的支柱,终日恍惚,不知所从。往日的晴天,刹那间像拉上灰色幕布,自我感觉良好的状态荡然无存。我无法靠自身力量摆脱羁绊。
由于失望,阿劳开始怀疑自己在台上的能力和魅力,怯场和生怕失败的心理便如影随形。他开始求助心理医生。台上的表演也险象环生,经常发生意料不到的状况。紧张带来用力过猛,用力过猛就不能放松,不放松就出差错,越出差错就越紧张,循环往复,终于崩溃。不得不离开舞台,回故乡疗伤。
20年后,年过六旬的阿劳凭着不断积累的重要演出和灌录唱片的等级销量,在1960年代末终于被公认为20世纪最伟大的钢琴演奏家之一。再20年后,1987年阿劳在德累斯顿歌剧院,和德累斯顿交响乐团合作演奏贝多芬的第五协奏曲,余音绕梁,观众们欢呼雀跃。经久不息的掌声、跺脚声和震耳欲聋要求返场的呼声,持续二十五分钟之久。
84岁的阿劳相比64岁的自己,多了豁达,“我并不老,只是很久前年轻过而已。”64岁的阿劳相比44岁的自己,多了功成名就的安详,“音乐变得莹洁透亮,像断线珍珠,又像行云流水,悠悠飘过,余韵无尽。”44岁的阿劳相比24岁的自己,多了克服紧张的法宝,“我学会了好整以暇,水磨功夫,让技巧在下意识中慢慢成长。心理上达到放松,身体的放松接踵而来。我重新获得平衡,开始感到逐渐有系统,有组织起来,慢慢又回到自我感觉良好上。最终渐入佳境。”
改变就从那次崩溃开始。心有俗务,就会着急,着急就会紧张,紧张就失掉自我,这是所有人一生之敌。而克敌之法,就在慢慢,学不出名堂来又如何,顶不起神童的名号又如何,且由它,慢慢都会好。
德国钢琴大师克劳斯·贝斯勒与武汉爱乐乐团·贝多芬专场音乐会
演出地点:武汉琴台音乐厅
(武汉晨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