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桥其实不止八怪
那时候的杂技场,说相声的有高德明、绪德贵,三弦拉戏的有卢成科,拉大弓卖大力丸的有张宝忠,变戏法的有快手卢和季凤翔,摔跤的有沈三、宝三,唱落子的有芙蓉花、李金顺(蹦蹦戏),唱河南坠子的有姚俊英、乔清秀,唱西河大鼓的有马增芳,唱琴书的有翟清山,说评书的有王杰魁、连阔如、王艳芳,唱滑稽戏的有云里飞和他的儿子飞不动,练杠子的有飞飞飞,还有卖药糖的大兵黄。
其中给我印象最深的就是卖去油泥肥皂、蹭油的周绍棠,说的是一口东北话,有人经过他的面前,一拉人家袖子,马上朝身上有油泥的地方吐唾沫(口水),然后拿他手中蓝色的小肥皂一边用力蹭,一边唱着:“蹭!蹭!蹭啊,蓝的是蹭油的,红的是治癣的。”还真怪,真能把那块油泥擦得无影无踪、一干二净,不过他在那时候的北平蹭油儿可以,到香港可就不行了。好嘛,随地吐口水都要“罚洋五百有可能”,朝人家身上吐怎么可以?要是刚好碰着一位便衣的卫生帮办,岂不是耗子舐猫鼻子,找死!
唐鲁孙先生在《大成》杂志写了一篇《天桥八大怪》,唐先生可比我早生了十几年,称得起是老北京了,不过我所知道的天桥八大怪是一时一时的,每时有每时的八怪,所以合算起来,前前后后可就不止八个人了。刚才说的那个蹭油的周绍棠也是其中之一。光绪年间专门学鸟叫的百鸟张(张昆山),唱单弦牌子曲的随缘乐(司瑞轩,汉军旗人),说相声尊之为穷先生的穷不怕,用白沙子写字的粉字颜,专学各种声音的人人乐,盘杠子的田瘸子,弄铁锤的怔米三,用洋铁筒塞在鼻子里,将破铁壶悬于腰间,两手拉梆子呼胡的呼胡李,唱杂曲的万人迷,说相声的韩麻子,还有什么花狗、醋溺高、管子张、周老幺、大老黑、空竹范、赵瘸子、盆二秃子、妈打锣。
这里边值得描一描的是大兵黄,他姓黄名贵才,是搞复辟的江西老表张勋张大帅的辫子兵,专门骂人的,骂今人,骂古人,骂贪官污吏、土豪劣绅“贪财好色不治国,争置小老婆”是他常念叨的。他骂人的词可多得很,也村得很,不像孙宝琳女士的滚你的臭鸭蛋,连个娘字都不好意思提,他骂的不是臭鸭蛋,而是声声小舅子。七七事变的时候,他专骂日本人和汉奸,没几天就被抓进了宪兵队,狠狠地打了一顿之后,死死地关了他三个月。刚一放出来,当天又跑到天桥接着骂,再拉,再打,再关,再放又再骂,连日本人拿他也没办法。大伙儿听他骂得有理,骂得有哏,骂得有种,骂得痛快,就爱听他骂。
李翰祥著
北京联合出版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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