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汉）小引

小时候跟母亲住在汉口花桥、解放公园一带。有段时间，母亲还搬去工农兵路的上滑坡一带住过，那里有长办的一个宿舍区，紧挨着武汉照相机厂。铁路外的车很少，也不像沿江一带，有着高大巍峨的异国建筑。我们住在三层楼高的筒子楼里，逼仄的楼梯间，黯淡悠长的走廊，灰色的窗棂是木头做的，有铁制的风钩，绿色的纱窗，推开窗，还可以看见大片低矮的民房以及古德寺高大的圆顶。许多个黄昏，夕阳低迷，返照着古德寺的塔尖熠熠生辉。儿时的我就伏在这灰色的窗棂上，望着窗外翻卷的白云发呆，我的纸飞机飞得很远，几乎可以飞到照相机厂的院子里。

但我幼年时从来没有去过古德寺，也从来没有见过古德寺里高大的松柏和宽敞的大殿。听人说，古德寺神得很，山门后有四大金刚，法相庄严，没有杀气的人都不敢路过。武汉会战，日本人投下的炸弹也不曾伤它半分。文革期间，有红卫兵冲击寺庙，动用了大型机械想摧毁之，亦无功而返。更吓唬人的是，据说那天古德寺周围起了好大的风，把门前一棵柳树都连根拔起，庙里为了超度亡灵存放的骨灰扑的就飞了起来，大风中，骨灰扑面，裹挟着低沉的轰鸣，参与毁寺的人群奔走掩面，四散而去，很多人回家后高烧不退，一时间弄得古德寺香火不断，神秘莫测。

有一天，忽然想起了古德寺，跟住在汉口的许剑一起去那里看香火。从新建后街狭小的巷子走进去，两旁都是越修越高的民居。铁栏杆围着窗户，门前都铺上了水泥。街巷转角的地方，还有残留的一棵两棵石榴树。虽然苍翠，长的却并不高大，楼房的阴影中，三两个老人摇着蒲扇在说话。“这里原来其实也只这么宽。”许剑挥了挥手，“但是房子肯定冇得这么高！”我想也是的。当年很远就可以望见的古德寺圆顶，现在早已湮没在越来越高的楼房之间了。仿佛渐渐形成的天坑，夕阳再也无法照耀它的玫瑰圆窗和火焰券门楣了。而我要靠近的，其实也不仅仅是古德寺外墙四壁的尖券拱，也不是呼应殿顶林立高耸的尖塔，那些哥特式教堂一样伸向天空的上升感，在灰暗的天空下，显得有些垂头丧气。站在还算空旷的圆通宝殿前，我对许剑说：“你看塔顶上的大象。”我指着它的鼻子：“香象渡河，唯有鼻子尚在天空！”

关于古德寺，我还听过一个有趣的故事。古德寺原来的院墙是白色的，和161医院之间还有片草坪，那人说，他家里原本有个家传的铜铃铛，他父亲和姑姑小时候在那片草地上玩耍，铃铛落到了草丛中，找了整整一个下午，却怎么也找不到了。老人们都相信，这是铜铃溶入了金刚土里。

讲故事的人我并不认识。但是我猜想，他家传的那个铜铃铛，应该是叫金刚铃。在藏传佛教的修法仪轨中，一般和降魔杵一起使用，阴阳相配，能惊觉诸尊，警悟有情。呜呼，金铃入土，怨敌消除，古德寺上的天空在那一刻肯定是蓝色的。

(武汉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