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时间看不见的地方,
她悄悄地改变着单向街的空气。
题图系读者 kiwi 拍摄于单向空间花家地店
阳光只抵达河流的表面
只抵达上面的水
它无法再往下 它缺乏石头的重量
可靠的实体 介入事物
从来不停留在表层
要么把对方击碎 要么一沉到底
在那儿 下面的水处于黑暗中
像沉底的石头那样处于水中
就是这些下面的水 这些黑脚丫
抬着河流的身躯向前 就是这些脚
在时间看不见的地方
改变着世界的地形
阳光只抵达河流的表面
这头镀金的空心鳄鱼
在河水急速变化的脸上 缓缓爬过
――于坚《阳光只抵达河流的表面》
阳光只抵达河流的表面,它缺乏石头的重量。这是戴姐姐最爱的诗之一。当我试图 look inside 戴姐姐时,不得不拨开她总是一副顽童般面孔,这面孔备受摧残,在时间看不见的地方,悄悄地改变着单向街的空气。
戴姐姐,60 后,生于北京一普通家庭,毕业于北京某学校。她 20 岁时,文学社团泛滥,在那个值得歌唱的八十年代,她读书、写诗,并在诗社中结识了后来的戴姐夫。
戴姐夫在清华读无线电专业,(估计)是当年的安徽省理科状元,两个文学青年常在清华约会,每逢戴姐姐要离开,戴姐夫总是说,我送送你。戴姐姐推辞,不用,真不用。后来她向我们揭晓真相:戴姐夫总是穿着一双红袜子,秋裤屁股上还破了个洞。
1989 年,戴姐夫从清华毕业,回到合肥,两人开始了长达四年的书信约会。信的内容总是书:“你读过昆德拉的《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吗?里面有一段是这样的:萨宾娜认为,生活在真实之中,既不对我们自己也不对别人撒谎,只有远离人群才有可能。在有人睁眼盯住我们做什么的时候,在我们迫不得已只能让那只眼睛盯的时候,我们不可能有真实的举动。有一个公众脑子里留有一个公众,就意味着生活在谎言之中。我深以为然,你觉得呢?”
收信的一方为了能够顺利回信,先恶补此书,再写信,并在信中会提到另一本自己最近阅读的书,以开启新的话题,并彰显文学品味。
四年后,两人相聚北京,结婚、生子。他们那时没钱,在进产房的一刻,戴姐姐的母亲拉住她的手,说:“三儿啊(戴姐姐排行老三),你可一定要自己生,你们的钱不够剖腹产的。”
于是我的南南弟弟出生了。他一出生即被送回合肥,由爷爷奶奶抚养,因两人要工作养家。戴姐姐用文艺腔在日记中写:“我抢走的他们的儿子,他们也抢走了我的儿子。”
我的南南弟弟因此学得了一口浓浓的合肥腔,把奶奶叫“来来”,还会问“来来,为什么我有小鸡鸡,妹妹却没有呢?”奶奶回答:“噢,她现在没有,以后就有了。”
我的南南弟弟据说童年时期精力旺盛异常,踢完足球就要求爷爷陪他游泳,两位老人实在精力有限,只得将合肥市少年宫的特长班全部给他报一遍,或曰,德智体美全面发展。
待我南南弟弟长到 10 岁,被父母接至北京,就读人大附小,小朋友在课上说起自己的旅行经历:我去年在德国的时候…我去年在美国的时候…到我南南弟弟:我去年在合肥的时候…
读者 kiwi 拍摄于单向空间花家地店
戴姐姐于 2007 年来到单向街?圆明园店上班,刚到店时,十分沮丧:书还没我家的多。
这件事被我亲自证实。我在 2010 年去她家,她家的书已经多到无处不在。书房、客厅、卧室、地板、马桶旁的椅子上,全部都是书。书架一层一层,戴姐姐因此嘲笑戴姐夫:“你看到的永远只是最外一层。” DVD 一整箱一整箱摞着,CD 和磁带占满墙壁。
墙上挂着南南弟弟童年时期的书画作品,有模有样,他的房间里贴满足球明星的海报。用戴姐姐的话说:“为什么我和你爸爸都这么热爱文学,却教出一个爱体育的孩子?”南南弟弟一直是校足球队队长,所在中学的足球队曾拿过北京第一。
在戴姐姐和戴姐夫终于有了些积蓄之后,两人竟将钱投给了一个独立音乐厂牌。这个厂牌曾出过无数张优秀的音乐作品,却始终不能盈利。大量的 CD 积压在库房,戴姐姐拿到单向街,偶尔能卖出一张。
在音乐人佟妍被确诊急性白血病之后,周云蓬等民谣艺人组织“民谣救护车”进行募捐。戴姐姐拿来佟妍的专辑《南国》帮忙销售,我们整日在店里播放佟妍的歌,希望有人听到能多买几张。
戴姐姐和戴姐夫的读书方式是:圆心向外扩散型。比如,读了某位作家的一本书,觉得好,再读这位作家其他的书,接着是与他相关的或他推荐的书,最后再次扩散。用这种方法读书的人,书会无穷尽地买下去。据说,戴姐夫最想在家里的电脑也装一部图书软件和扫码枪,只要拿起一本书扫描一下,就能知道这本书是否买过,因为两人总是重复购买。
她包里永远有一本书,以备等车、坐地铁、在银行排队时阅读。她曾在 13 号线地铁上,被单向街的一位读者认出来,这位读者在自己的微博中写到:这位大姐阅读的姿态吸引了我,我觉得眼熟,上前询问,您是不是在单向街工作。
有一次,单向街做特价书处理,戴姐夫拿起几册马骅《雪山短歌》全部买走,说不忍心看到诗集被贱卖,打算全部买走送人,也送了我一本。我在豆瓣书店,看到店主对此书做过摘抄:在变老之前远去。
我最初读到李洱《花腔》、契诃夫《萨哈林行纪》,都是在戴姐姐家。当李洱来店做活动时,戴姐姐一脸娇羞上去求签名,说我最喜欢您的《花腔》。李洱说,我也最喜欢这一本。
戴姐姐除了书,还送了我许多东西,很多件毛衣、衬衫、一条裤子、几条裙子、两件bra。我过生日时还送了我一瓶倩碧润肤乳,并附祝福语:
2012 全年都要努着过,把一天当 3 天。大不了 13 年闲闲。2012 做事,不问结果,13 年再总结。2012 除了读、看,还要写、聊、恶搞。行动高于小思想。用三字经指引自己:管它的!去它的!算个屁!顶个肺!我们在 13 年等着你,梳理你有何变化。给我们点惊喜和颜色看看吧!GO!GO!GO!
戴姐姐对我的影响远不止如此,有时她会说:“丫丫你可以在豆瓣上买电影票,每卖出一张票豆瓣可以赚一块钱。”
或者是:“我们每个人都在不断地试错,很多事都是无解的。”几年后读《博尔赫斯谈话录》重温了这一点:
我们只能一步一个脚印地、毛病百出地生活下去。我们不得不犯错误,不得不改正错误,这当然是人一生的工作。
她在单向街,是所有人的“小姑”,用她的话说:“年轻人犯错,上帝都会原谅。”在所有的聚会中,她总是唱歌、伴舞、用不重复的方式介绍每一个人。她很少批判,总是试图理解。她是我所见到过的,最具理解力和包容力的人,用这种理解,她改变着世界的形状,只是她浑然不觉。
后记:作为单向街常青的文艺一姐和一哥,戴姐姐和戴姐夫把我的南南弟弟送去了东南大学,我隐隐觉得是因为什么,一问,果然是因为朱文和李志。
戴姐姐事迹:
1. 我和可仔向戴姐姐描述大学女生宿舍晚 11 点关门前的盛景。一对对红男绿女们双唇像涂了 520 般拥吻,宿管阿姨大喊:“赶紧的!锁门了!...”话音未落,戴姐姐接道:“赶紧的!锁门了!最后三口!”
2. 姐姐对王阿姨:“我呢,还有点女人的小娇羞,你呢,纯粹就是条汉子。”
3. 到戴姐姐家,晚上吃番茄蛋汤和中午的剩菜。戴姐姐把几盘剩菜微波了一下,有一盘菜里的油还原封不动的糊在那里,我指着那盘菜说:"这个没热好..."戴姐姐极不情愿地又去热了一遍。喝汤时,我把番茄皮全吐了,戴姐姐惊呼:"你竟然吐蕃茄皮!"我连忙羞愧地道歉:"对不起,我对饭菜的要求实在太高了..."
4. 当了多年店员的戴姐姐在“暂别大趴儿”上说:“我喜欢卖书,因为每卖出一本书,总是觉得像是在传承着些什么东西”。
5. 戴姐姐面对采访《单向街重生:做最后一家死掉的书店》:"你们从外面看和我们从里面看是不一样的,里面非常苦,大量的只是一点点理想,其实和现实之间结合得没有那么美满。"
6. 戴姐姐设计餐饮券:正面:神让人在智慧中重新获得童年;背面:有些地方我们永远不会去,但我们可以用其他方式到达。
7. 戴姐姐所写某周新书推荐:
文 | 丫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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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书,关于书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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