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十二岁时,姨妈搬了新居。妈妈拽了我去做客。大人们忙着在厨房做饭,我四处溜达。
那时的房屋格局规矩,都是四四方方的宽大,屋顶也高,所以当阳光充满室内,照在落地白墙上时,会觉得那只有简单家具的房间,特别亮堂,甚至还有点儿晃眼。穿过屋子,我走向阳台。
真大。密实又简单的粗铁围住了这个区域。一边是养的花草,另一边是个架子,架子旁有一把椅子,还有一把凳子。
这个镜头定格在我的脑子里,成为了一个重要的记忆。也因为它的重要,所以在今天,仍能细细描摹那个除我之外,没有其他人参与的场景:架子上有一幅还没画完的油画,用白粗布苫着四分之三。我撩开白布,看到了画面上,一丛怒放的颜色绽开,它们互相搅合着呼应着,直直地,不带犹豫地扑向我的眼睛。
放下苫布,看着旁边的凳子上,有一个薄薄旧旧的调色盘,那些怒放的颜色,先在这里调和,然后透过刮刀和笔,再抹腻于画布。调色盘的旁边,有个广口瓶子,斜插着各种画笔,带毛的笔头一律冲下,浸泡在不知道是什么的液体里。而每支笔的笔杆,都斑驳的蹭着各种颜色。
最妙的是,那张凳子那么小,还挤出了一块小小的地方,放着一个烟灰缸,里面有两个抽到头儿的烟头,还有一根只抽了三分之一,熄了火,夹在上面,像随时会用火柴点着接着抽。
那把椅子就在画架的对面斜放着。椅背儿上搭着件衬衣,明显是画画时穿的,卷着袖子,口儿上同样被蹭了颜料,就是因为这一点儿颜料,让衬衣有了一种脏干净的气质。洗的那么旧,一看就是使劲儿搓出来的质地,不爱惜衣服一样,只为图干净,要把它洗烂,布的经纬已经清晰的看得见了。
我盯着这个画面看,脑子里像乱七八糟想着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想的呆着。只觉得有股子劲儿,在胸口轻微地撞着,似乎有什么“咯噔”一下,被撞对了位。我使劲儿吸口气,鼻子里吸进了一股暧昧的化学味儿,后来,我知道那是松节油发出的气息。
今天再去回想那时的场景,我自然知道,这里面已经加进了很多理想主义的光晕,而不再是那天不在家的表姐,她单纯的画架子。但只要记忆跳进了那个场景中,依然会有轻微地鼓胀感,就在胸口的位置起伏着。每当有好事儿要发生,我都会在那个地方有这样的反应。
而正是因为有了这层质地柔软,但力透胸襟的鼓荡,我在十二岁时发誓:也要有这样的画架,也要有调色盘、烟缸、画笔、旧衬衣,和那张怒放着颜色的画。
这是最初决定我审美走向的一瞬。表姐的画架造就了这一瞬,继而扯出了日后的种种。它拽出了我的爱。
不知道人心里有多少爱,这些爱是不是被分类了,有的给了人,有的给了物,有的给了自己爱做的事。它那么珍贵,贵到都不知道该用什么好东西来类比它。尤其是,当知道在身体内,我有那么大那么深的爱,会变成一幅幅画出现时,力量顿时产生的没头没脑。
那就是一股纯然的力量,恬静的在一个夏天,铺展在了一个少年的眼里,那个阳台,外化出了他的志向,和创造的愿望。
虽然后来的工作,看似和画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但经过那时的训练,用手在纸上涂抹,已是贯穿生活的习惯。这是好习惯,是能找到美的习惯,因为纯然的冲动,总会在指头上流淌。
这种冲动,保持不易,因为我们老把它忽视。但它厚道,总在那里。我们要再次唤醒它,有时,一个回忆就足够。
我会动用这个记忆的时机,是每每不再喜爱工作时。繁复的人事、无意义的规则、无意识的重复性,当它们袭来时。我知道,那个画架将会救赎般的出现。它告诉我,要保持最初的冲动-----因为它将带领创造。而我们即是创造者,也是被造物。
罗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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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兵平时是一位电台主持人,工作之余喜欢琢磨生活里的细节,整理书架,打扫房间。在努力地过干净、简单、有条理的纯棉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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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ords by 罗兵
Illustration by 唐师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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