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间散文|永不散场的童年
2024-12-13 12:20:00 来源:极目新闻

哥自孝昌来,带了一桶油,是麻杆给我的。

麻杆是我的发小,一起放过牛、钓过青蛙、扑过萤火虫、网过知了、捅过马蜂窝、偷过桃子、顺过黄瓜……他七岁那年因高烧,有后遗症,特别瘦,胳膊、腿特别细,外号麻杆。

麻杆没上过学,也干不了重体力活,未娶。有低保,一日两餐,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不吸烟,不用手机,不卡五星,与世无争,与人也无争。

其父在时,村里的婚丧嫁娶都由父亲支应着,他从不参加。前几年,父亲走了,就一个人生活,种菜、种花生,也种大麦,基本上是自给自足。乡邻的大小应酬也由他传承了,这时才发现他能喝酒,你倒,他就喝,你一直倒,他就一直喝。他有一条狗,这狗不是看家护院的,而是他亲密的伙伴,忠诚的朋友,和他一起惯看草木烟火,夕阳晨曦。

每次回家,尽管来去匆匆,我们都会在大榆树下坐着聊天。聊年景、聊雨水、聊收成,也聊一些七里冲、八里畈等不着边际、我俩谁都管不了的事。他总是在恭敬和谨慎中回答我的问题,偶尔也会问我的情况,孩子、家庭和工作。我说,我们是发小,你不要这么拘谨,像当初一起捉蜻蜓喂蚂蚁一样,叫我的外号,他只是憨憨地笑,笑的时候头向膝盖低去。我哥每次回家,他也都会问起我,问我的近况,问我什么时候回来。我知道他和我一样,相互惦记着。

去年春节是五年来第一次回家,也是近十年待得最久的一次了。除夕那天回村里,遇见正要去晾衣服的他。他提着小木桶,站在雪地里,还是那样瘦,那样弱不禁风,两条裤管在风中摇曳,空荡荡的。我握着他龟裂的手,依然是瘦,如柴。在村里待了两天,聊了几次,村里的春节,很热闹,但讲究也多,应酬更多。初一早上,按照村里的规矩,相互拜年,只是形式上的寒暄,并未久聊。晚上他到我家串门,对一个天黑就睡的人来说,已经很难得了。聊了十几分钟后,我又被叫走办事去了,我嘱咐他在我家和我哥及其他的乡邻聊会,十二点吃宵夜,我陪他喝一盅,我甚至做好了一醉方休的准备,为童年、为他,我愿意一饮而尽。他答应了,十二点回来,他已经回家睡觉了。朴素的乡村生活,空白的情感经历,艰苦的单身岁月,他养成了早睡早起的习惯。

在乡邻眼里,他是无悲亦无喜、无爱亦无恨,他的生活是亦无风雨亦无晴,花枝无招酒一盏。但我想他心里应该有恨,年轻时相过几次亲,也执着过,但都不了了之,太瘦小了,担不起一家人的生活,这是主因。他喜欢看电视,当年,放牛的时候他给我讲剧情,我给他讲学校里的事。他曾经说过,喜欢《星星知我心》里的佩佩,这是他唯一一次给我讲他喜欢的女孩子。多年以后,在网上我回看了这部剧,佩佩是一个命运多舛、健康、乐观、戴眼镜的女孩。对他而言,佩佩是他心里唯一的、无双的永不凋零的花,盛开在他孤单的梦里。

麻杆每次都会给我油,花生油,自己种的,还有花生和蚕豆。但我都推辞了,我理解他的不易和艰辛。每次他都说你们城里人喜欢吃香油。“城里人”三个字让我和家乡、和童年、和他之间有着遥不可及的距离,这距离不仅仅局限于时间和空间。这些年,我如茕茕白兔,东奔西走,蓦然回首,我与童年、与他渐行渐远……

哥哥说,初六,他等了我一天,按照惯例,我返程前是定要去村里转转的,跟乡亲们道个别。初六下午本计划回村里的,因为累、更因为懒,最终没回,是我轻友了,负义了。哥说,村里种花生的地都被光伏发电项目征了,以后不会再有花生油了,所以麻杆坚持让他带。微信里,哥问我要不要带?嫂子做的腊鱼要不要?我说,把油带来,其他的都不要。

哥把油送到我单位,下班回家的路上,我沉默着,时不时回头看看这桶油,如同他就在我身边、如同触手可及的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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