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引

一直不知道如何描述内蒙，或者具体点，一直不知道如何告诉你我看到的呼伦贝尔、阿拉善以及额济纳旗，那个北国边陲，童话世界。曾经写过好几首关于它的诗歌，却一直觉得难以靠近它雄浑、开阔、无所顾忌的野蛮和温柔。

有天深夜，听见一个蒙古小男孩唱歌，穿云而上的童音突然把我带回到了那片草原和白桦林中。他的声音清亮质朴，曲调婉转，听得让我落泪。当时写：“呼伦贝尔草原上，再小的白桦树，也会落叶。”那个男孩在歌唱他天堂里的妈妈，他才九岁，他的名字叫乌达木。

其实，在我的记忆中，和内蒙关系最深的还是儿时看过的连环画《草原英雄小姐妹》。她们和英雄王二小一样，从懂事的时候起就占领了我灵魂中的某块高地。以至于到了四十岁，一想起草原心中就浮现出龙梅和玉荣的光辉形象。后来，刘德海先生为此还创作了一首琵琶曲，一哼起那旋律，荒草遍野，长风浩荡的草原之夜就随之降临。也许是因为从来没有去过，蒙古的风光只能通过音乐的想象来达到。蓝天白云草地，四散分开的马群，牧马人策马如电，套马的长杆在空中飞舞，而马头琴的声音呜咽着，如泣如诉，有高亢沙哑的声音，在草原深处唱道：老哈河水长又长/河岸的骏马拖着缰/美丽的姑娘诺恩吉娅/出嫁到遥远的地方。

《诺恩吉娅》是内蒙古奈曼旗民间流传的一首科尔沁民歌，歌中描述了美丽善良的蒙古族姑娘诺恩吉娅远嫁他乡的凄婉故事。诺恩吉娅是明朝年间科尔沁奈曼旗(今通辽)王爷的公主，嫁给了乌珠穆沁王爷家的王子。天苍苍，野茫茫，遥远的路程隔开了故乡，而这种联姻当然有一定的政治因素，婚姻如何幸福得了，更何谈回家省亲。

出嫁后3年，诺恩吉娅死在了乌珠穆沁，而当年出嫁时的一匹陪嫁骏马，一路拉车去乌珠穆沁的那匹骏马，便自己跑回诺恩吉娅家乡的老哈河，海青河，当年从这里出发，如今斯人不在，骏马老矣，却终日徘徊河边不肯离去，一时成为人们议论的惊奇话题。

那白云飘逝的方向可是我要去的地方？

黄羽毛的百灵呵你要告诉我

明天你会停留在哪一座毡房?

听这样的歌，我很想去抱住一棵白桦树，用手轻轻拍打树干。内心有一个地方找不着北，树叶哗哗落下来瞬间掩埋一件美好的东西。许多年前，在恩和俄罗斯乡的某个夜晚，我和几个诗人在一家小餐馆里吃红焖羊肉，用大杯喝蒙古王酒。席间出来上厕所，夜晚的小镇上，寂寥无人。我仰头，看见漫天的星辰闪耀，四周是白色的厚雪，反射着天空中的幽蓝之光。司徒空在《诗品》中说：“月出东斗，好风相从。太华夜碧，人闻清钟。……坐中佳士，左右修竹。白云初晴，幽鸟相逐。……俱道适往，着手成春。……不着一字，尽得风流。……”这大抵说的是中原文化的细腻，修心得道之法。而在蒙古草原上，在成吉思汗铁木真的故乡，却永远是粗砺，硬朗，辽阔，深沉的另一种情怀。那一夜，我们坐在木头房子里，举杯高歌，每个人都要唱，大声地唱，这是在任何一个城市里的餐厅中都无法想象的事情。但在此地，不如此，我们显得格格不入，不如此，我们显得心怀鬼胎。

所以我们唱，我们甚至手拉着手唱，从深夜唱到天色发白，然后踩着积雪回家，听见白桦林中，有枝桠断裂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