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光笺·

实际上，这种规定是让终年操劳的妇女彻底放个年假，不用花时间在做饭和女红上，享受一下清闲

文/孟晖

饣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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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节的节俗，各地并不完全一样。南方多产稻米，所以打年糕、制糕团是重头戏，北方以面食为主，在往昔，临近除夕之前，家家都要蒸制大批面点，以致民谚有“二七二八把面发”之说，即，到了腊月二十七、二十八，主妇们都忙着揉制发酵面团，以之制作各种花色的“饽饽”。

之所以要在年底前如备战一样大做主食，是因为传统曾有从初一到初五“五日内生米不得为炊”（清蔡省吾《北京岁时记》）的规矩，这五天里不能现做饭，只能把年前准备好的熟食热来吃。这期间闺阁内也不能动针剪，这就意味着不能做针线活。

实际上，这种规定是让终年操劳的妇女彻底放个年假，不用花时间在做饭和女红上，享受一下清闲。为此，就必须赶在除夕之前准备好过年期间一家人以及上门客人吃的主食，在北方，最有效率的办法就是一屉屉的蒸面点了。

明代太监刘若愚《酌中志》有记：“廿四日，祭灶，蒸点心办年。”可见这一习俗久有历史，并且，在皇宫以及豪门大户，更是早从祭灶日起就开蒸。

孔德懋《孔府内宅轶事》中便讲述了当年孔府“蒸点心”的惊人规模：“孔府所有的厨房，三个班的人全都来，‘烧火户’还来专烧火，都在内宅里，白天黑夜的忙。光是馒头蒸出来存放到大缸里就摆满好多屋子，馒头也分各式各样，大到半斤多一个，小到一两面蒸两三个，各有各的用途，有上供的，人吃的，普通饭的，酒席上的……区别很细。”

在孔府，这种为春节专门展开的大规模蒸面点还有个专门名称，叫“蒸壮”。不知蒸壮的叫法在山东其他地区是否也有流行？不管怎样，让我们且以蒸壮来指称腊月里蒸面食这项活动吧。

传统的巧手主妇掌握的面食花样很多，在近代，馒头、甜咸花卷、包子、豆包、糖三角、肉龙都是主打品种。有趣的是，我最近偶然看到山东卫视的一个节目，内容是一位来自泰山脚下的武警战士在祖国海拔最高、最艰苦的红其拉甫国门守卫边防，已经五年没有回家过春节，电视台安排他的父母前往红其拉甫探望儿子，行前，妈妈特意蒸了儿子爱吃的“糖夹子”。腊月二十三过小年之时，父母不畏艰辛赶到红其拉甫，让爱子及其战友吃到了流淌着甜甜红糖的糖夹子。

节目非常感人。我则发生了注意力跑偏，居然以极大的兴致注意到，山东妈妈所蒸的糖夹子，就是我们北京人习惯称的糖三角，据常人春、高巍《旧都百行》，清代、民国时称之为“三角馒头”。

为什么我会对这个细节感兴趣？因为，至晚从宋代起，就有一种面食名称为“”，文献中也写作“夹”，到了近代，研究者均无法确定其为何物。山东人至今有“糖夹子”的叫法，应该就是古代“”一称的延续吧！如此说来，就是包制成三角形的面点，其基本制法为，擀出一张圆形面皮，在面皮中心堆上馅，然后从三边卷起面皮，会合于中心，将三条接缝捏牢，由此形成一个三面的等边锥体。

南宋是的黄金期，《梦粱录》中就披露，临安的“蒸作面行”即面点店中，在众多花色的品种里包括“细馅夹儿、笋肉夹儿”“江鱼夹儿”，此外还有包成月牙形的“鹅眉夹儿”、元宝形的“金铤夹儿”，这些都是蒸点，另有入油炸熟的“油炸夹儿”。素食面点店里则卖“诸色油炸素夹儿”，流动小贩也会在街市上叫卖“夹子”。今日，咸馅的蒸三角馒头似乎已不多见，但是，各种甜、咸、荤、素的油炸夹儿仍是各地的传统小吃，只不过在今天改叫“炸三角”而已。

糖三角、炸三角，曾经是我们小时候的美食，如今却因为高糖与重油很少吃了。然而，从宋代算起，有多少代中国人的童年，因它们而欢乐啊。

孟晖达斡尔族，作家。曾留学法国，著有《画堂香事》等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