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里书外·《新华字典》是否可以涨价，商务领导班子开会曾多次研究，但是涨价的建议总是被否决

文/李昕

出版家杨德炎曾说过，他有两个心愿，一是要做世界上最畅销的书，二是要做世界上最大的书。

他担任商务印书馆总经理期间，这两个心愿在他手上都实现了。

首先是大名鼎鼎的《新华字典》，几十年来畅销不衰，现在已创造了吉尼斯世界纪录。截止到2015年7月，共发行5.67亿册。

其次是文津阁《四库全书》。这套巨著，原本是国家图书馆的镇馆之宝，全书共36304册，分装6144个书函，陈列摆放在128个书架上。它是仅有的七部《四库全书》抄本中保存最为完整并且至今仍是原架、原函、原书一体存放保管的唯一一部。这部巨著在杨德炎的主持下，由商务印书馆影印出版。图书出版后，杨德炎特地在商务办公楼内，开辟了一个“文津厅”，沿墙以雕花木制书柜对这部皇皇巨著加以展示。其实这套书不仅是世界上最大的，而且也是最重的，它的总重量达到两吨半。

不仅《四库全书》显示了这位出版家的魄力，而且《钱钟书手稿集》的出版，更令人钦敬不已。钱先生一生读书过万卷，随读随记，写下了200多本笔记。其笔记除中文外，还使用了七种外文。这些笔记是钱先生治学的结晶，具有重大学术出版价值，然而，整理和出版这些笔记，可以想见有多繁难，加之耗资巨大，一般出版社不敢问津。

对此，老杨果断拍板，拿到商务来出。于是历时十几年，投入众多人力物力，才将钱钟书手稿的《中文笔记》《容安馆札记》《外文笔记》三个部分出齐，总共72卷。这套书如果立在书架上，足足有三米多长。这套书，虽然不是最畅销的和最大的书，但却是最有出版难度的书。

在我看来，作为有气魄有抱负的出版家，要想实现自己的心愿，必须有所为有所不为。

有一件往事，很能说明杨德炎的性格。

2005年，有一次我到商务印书馆开会，散会后杨德炎对我说，你留下，我请你喝咖啡。于是带我到商务楼下的一间咖啡馆。

那时我刚刚从香港回京，担任三联书店的副总编。杨德炎端着咖啡，向我询问三联与香港TOM公司的合作情况。我做了简要介绍，告诉他，是三联前任总经理董秀玉和李嘉诚的助手、香港的一位著名的女强人洽谈了与TOM公司合资经营《三联生活周刊》的协议，但是事后此协议没有得到上级主管部门的批准。杨德炎笑笑对我说，其实这位女强人来北京，是先找到商务，和他商谈合作，然后才去的三联。

知道原委，我觉得有趣。我知道商务的确不那么缺钱，没有招商引资的紧迫感。但是我对杨德炎说，此事仍可看出他和董秀玉以及香港商务印书馆老总陈万雄办事风格的不同。他点头，说自己的确不及董、陈二人，他们都会用别人的钱给出版社做经营，而自己不善此道。他说这话时，表情是真诚的，带着淳朴的微笑。

事后我想，其实杨德炎是极为擅长与人合作的，他没有和香港女强人合作，只是他有所不为而已。他有一种书生的坚持，这种坚持有时不免使他失去某种机会，但在另一些情况下，却也是必要的。

拿商务出版的《新华字典》来说，早在杨德炎主政的时代，印数已经达到4亿册。这本厚厚的字典，从上世纪50年代以来，一直卖“一斤猪肉的价钱”，至今也不过20元钱一册。试想，在注重经济效益的时代，如果一本书涨价一元钱，商务将有多少收益？因而关于这本书是否可以涨价，商务领导班子开会曾多次研究，但是涨价的建议总是被否决。

原因就是杨德炎的一句话：我们不做奸商。

在事业与商业的矛盾中，杨德炎的这种坚持难道不值得称道吗？

李昕出版家，三联书店前总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