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符码·在这个世界上，决定人的行为往往不止一套准则

文/张斌璐

日本江户时代曾经发生一个为主复仇的传奇故事。

在江户城的松之廊下，赤穗藩藩主浅野内匠头持刀刺伤了掌礼官吉良上野介。据说当时上野介举止傲慢，其行为让赤穗藩的藩主感到了极大的羞辱。当时的大名五代德川纲吉得知后，马上要求浅野内匠头切腹谢罪。藩主死讯传回赤穗藩，藩众大为震惊，浅野家老（藩国主官）大石内藏助决意秘密为主君复仇。一年后，大石带领47名武士暗中潜入吉良府邸，在激战中夺取了仇人吉良的首级，以一场复仇为主君浅野献上祭奠。随后，47名武士向幕府回报了此事，在幕府里切腹自尽，死后和主君浅野一同被埋葬在泉岳寺。

这个故事史称“赤穗事件”，但更有名的名称叫“元禄忠臣藏”。故事被改编成净琉璃剧，后来又有小说、电影、大河剧等不断描绘，成为了日本历史上最有名的英雄故事之一。

事件甫出就引发论争，当时的学者林凤冈从儒家学说的角度来认可赤穗藩士的行为是符合儒家道义的英雄行为，不过他也承认，在法律上而言幕府的裁定也是正确的。后来的学者室鸠巢、佐藤直方、荻生徂徕等大致赞同这一说法，认为藩士的行为属于“义士”的范围。唯有到了太宰春台的评论，才略有变化。在春台看来，浅野刺伤吉良一事，本就不应被处以极刑，因此藩士当以幕府为复仇对象，而非吉良。他提出藩士不妨和幕府遣来的使者殊死一战，随后若焚城自尽，才堪称真正的正义。关于忠臣藏的故事，研究和论争到今天犹在不断继续之中，视角也层出不穷。

在这个世界上，决定人的行为往往不止一套准则。赤穗藩士一方面需要遵从当时的幕府法令，但同时儒家伦常和武士道义也决定着他们的命运和行事，更何况还有深层的个人精神及情感。一个行为在发生的瞬间，究竟是法制理性占据了内心，还是情感的激动触发了他们的行为，或者是其他的触发原因，或许连自己都未必能非常清晰地知道。

然而，这个故事本身所展现出的诸多侧面，让重侠义者看到了侠义，让重忠诚者看到了忠诚，让重法制者看到了法制，甚至也让专门的历史研究者看到了当时历史的人情世相。这是一个具有丰富阐释可能的故事，使得赤穗藩士的传奇流传至今。

或许可以说，每一个故事都是罗生门。然而，人性中某些恒定的价值成为了人们称赏赤穗藩士的原因。当自己的主君遭受到无端的羞辱，且又难以取得幕府的帮助，愤而反击，在遭遇值得同情之时，更值得赞赏的是其舍生忘死捍卫尊严的勇气。实际上，最初浅野赐死事发之后，赤穗藩陷入混乱，除了47义士之外，也不乏脱逃者、变节者以及采取其他行动的人士，然而历史牢记的唯有身入壮举的47人。对尊严的捍卫始终被视为英雄主义的行为而受到尊敬，从东方到西方，从古代至今日，几乎没有例外。

和忠臣藏较紧密的另外一则故事叫做“四谷怪谈”，讲述的是一个女子被负心男子杀死后化作幽灵复仇的传说。在歌舞伎剧目上演时，两则故事往往一同演出，其中人物也多有穿插。似乎在暗示着人间的两种命运，和两套复仇的法则，假如人间正义无法得到伸张，也许只有超越生死的力量，才能够完成正义的实现。这些历史和传说表明，在人性里，总是期待拥有真正的爱和正义，能够属于永恒。

张斌璐文学博士，目前从事文化和文学批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