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遇春
陈忠实的《白鹿原》、刘醒龙的《圣天门口》、邓一光的《我是我的神》这几部长篇巨制堪称后革命英雄传奇的典范之作。它们没有袭取明清通俗“后传奇”的中心主义树状结构模式,而是化用了明清文人“后传奇”中的多人物中心的块茎结构模式,但又不是《水浒传》式的人物组合结构,而是《红楼梦》式的以家族人物群像为纽带的有机单体结构。
《白鹿原》以白鹿家族人物群体为叙事主体或多元传主,像浮雕一样雕刻了白鹿原上生长出来的白嘉轩、鹿子霖、白孝文、白灵、鹿兆鹏等不同社会阶级或阶层的人物群像。白嘉轩并非《白鹿原》的唯一中心人物,虽然他是家长和族长,但这并不能使其在文本结构中占据家长制的中心位置,因为这是一部多中心或反中心的野史杂传性作品,白鹿家族的主要人物都构成了文本结构中不可或缺的艺术中心,因此《白鹿原》无法简化成白嘉轩传或白嘉轩传奇,也不能简化成田小娥传或田小娥传奇。
而与《白鹿原》的家族题材相似的红色经典《红旗谱》就不同了,尽管小说中也塑造了朱老忠、严志和、朱大贵、朱二贵、严运涛、老奶奶等革命家族人物群像,但几乎所有人物都是围绕着朱老忠这一中心英雄人物成长叙事运转的,所以《红旗谱》可以简称为朱老忠传或朱老忠传奇,它传承的就是《岳飞传》那种中心主义树状结构叙事模式。
与《白鹿原》相仿,《圣天门口》也是取径于明清“后传奇”的多中心人物块茎结构,阿彩、杭九枫、杭天甲、梅外婆、梅外公、麦香、柳子墨等众多风云人物如天门口上空的璀璨星辰,在星罗棋布的历史银河中各自散发着独有的艺术光亮。所以《圣天门口》也不能简化为阿彩传(传奇)或杭九枫传(传奇),因为这两个传奇人物并不能兼并或同化其他众多中心人物的独立形象或个性声音。
《圣天门口》和《白鹿原》是复调小说,是块茎文本,而非《红旗谱》那种主调(单调)小说或树状文本。
至于邓一光的《我是我的神》,它已经摆脱了《我是太阳》那种树状文本结构的深层制约,一举深入或跃进到了块茎文本结构境界。在《我是太阳》中,关山林就是整个文本结构中的家长,而到了《我是我的神》中,乌力图古拉将军再也无法遮蔽他的亲人和战友的群体光耀了,无论是妻子萨努娅,儿子乌力天赫、乌力天扬、乌力天时,养子葛军机,还是战友简先民、方红藤、简雨槐、简雨蝉一家,这些人物远非是作为配角存在的,他们有着各自不可替代或不可化约的性格和声音,因此《我是我的神》不能简化为乌力图古拉传,而《我是太阳》是典型的关山林传。
(原载《文学评论》2016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