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嘉柯

我家的小区里面有一个小卖部。里面的东西摆放得杂乱不堪，货品也跟外面的便利店超市大不一样。

起初我发现了卤肉。那个时候老爷爷和老婆婆还在一起看店。卤肉是老婆婆自己做的，按照她家乡的风味制作的，跟我在餐厅饭店里面吃的有差别，有种醇厚的香味。后来我让我妈妈去买，她们交流过，只是多了一道传统程序，稍微熏过。

可惜，好吃的卤肉只比昙花一现多了两三次。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后来又冒出菜包子，说来很逗。我从小卖部的冰柜里拿鸡胸肉，看见包子就顺便拿了几个，打算自己做水煎包。

老爷爷笑起来，说这是他家自己做来吃的，你要买就五角钱一个吧！

有天晚上，便利店都关门了，超市也关门了，还下着雨，只有这家小卖部的灯光还亮着。我家的冰箱空了，谈了一天的工作，五六件事搅和在一起，不知不觉半夜了，整个人还陷在忙碌后的焦灼当中。

饥肠辘辘的我，打着雨伞去买零食。在他的店里面安营扎寨的两只流浪大白猫，主动朝我叫唤了两声。老爷爷用他颤巍巍的温和声音冲我打招呼：“你好啊！”

我就没那么焦躁了，买好了食物，慢慢走回家。我拎着一大包东西，听着雨滴在树叶上平缓敲打，如同无数支舒曼的曲子。

其实，这个小卖部，就是他家的客厅改造的。我去一趟小卖部，只不过是从我家的楼栋，走到附近的楼栋。

我不知道是他的年纪的确非常老了，进入了生命当中最温和的阶段，还是他本性就是一个这样和蔼的人，从年轻时候开始就这样。

小卖部的老爷爷只是守着他的店，度过他的晚年。没有什么工作压力，也没有什么盈利目标，更没有利润增长的业绩要求。他就在店里坐着，有时候抽根烟，有时候弓腰驼背，在货架之间徘徊。

他的妻子，那个很擅长做卤肉和菜包子的老婆婆，去另外一个城市帮忙带孙子去了。于是一年多了，店子里都只有这个老爷爷。后来我才搞明白，为什么卤肉和菜包子消失。

我一度觉得，他太寂寞了。每次去店里，他都要跟我打招呼，买东西从来都不会跟顾客锱铢必较。我有时候忘记带零钱了，就隔天再给他送过去。有一回，他还额外给了我的家人一盒饺子，那是他自己包的。

除了问候一声，稍微聊上几句，他的话并不多。不攀谈问东问西，也从来不会粗声高音。最多，偶尔提示一下我，有几种蔬果是新鲜送到的，如果我需要添加点葱蒜，就自己拿。

就连流浪猫，他也是有空就喂一下，不逗弄，也不打扰。人和猫，互不黏腻。

我心中的疑问，也有了答案。时间久了，渐渐多一点了解。他青春时代还曾经年轻气盛给单位提过意见，最终遭受报复，失去了职业。几十年过去，他仍然成为了一个善良的人，没有被戾气仇恨所控制。

所有的东西我都可以从网络上买，如今的快递外卖已经方便了，懒成猪都不愁没吃的。买单付账就行了。

然而有些东西是标准化的便利店永远不会具有的。连锁便利店整洁干净，雇佣着长相好看的年轻男孩和女孩，他们是在为老板打工，所以无论如何亲切微笑，都带着一股疲倦。

我希望这个小卖部一直都在，就像是一种有默契的陪伴。老爷爷在，这个小卖部就会在，两只流浪的大白猫也会在。心平气和，安安静静地在。

落雪的天气，下雨的天气，烈日暴晒的天气，我都能去小卖部随便买点什么。

我总会去买点什么。

因为无论我买点什么，他都会附赠一份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