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国莉

今天是她第三次化疗的第三天。因为难受，眼睁睁望着漆黑黑的夜，整夜未眠。有时，她宁愿这样睁着眼，望着什么也看不见的黑，也不愿，闭上眼去做那一个接着一个可怕的梦。

她在黑夜中思索：以前死总是显得有些遥远，而今自己不得不去面对生与死这个永恒的课题，颇感凄凉和悲哀。

其实死亡对她来说并不陌生。

十七岁，她入伍当了一名护士。人体解剖成了必修课。而后，进了一所医院。

记得有个心脏病患者，心脏病突然发作，经过抢救无效，不舍地告别了人间。她经历了抢救全过程。

因而，在以后的人生中，她对待生与死显得格外的从容淡定。她时常去看望需要祝贺与安慰的人，去感受那些生之欢喜与死之悲凄。她觉得，死亡都离自己很远、很远，都只是别人的事。

直到她自己生了病，经历了几次化疗，她才感到原来死神离自己那么近。近得让她时常感到不寒而栗。

这天，刚刚结束完化疗，她不顾身体的虚弱，执着想到户外呼吸新鲜空气。

湖边、小道、秋风。她在几棵梧桐树前驻足。

树上的枯叶摇摇欲坠，树下的枯叶铺满草地。她便感慨，这满地的落叶像极了她掉落的青丝。便想，生命原来如此脆弱。一些鲜活的生命，常在不经意间被无情夺走，无论他们曾是多么青春靓丽、充满活力和朝气。

一丝怜爱心起，她取出手机对着落叶，想为它们留下永恒。

一阵微风吹来，一片片枯叶从树上飘落。其中一叶让她看得极为真切。它先是在树枝上微微地颤动着、挣扎着，如战时男儿出征前的道别；又如临终前的老人对生的依恋。但经不住又一阵微风吹来，那颤悠悠的枯叶便彻底地挣脱了树枝挽留的手，然后优哉游哉地飘落，然后立在草地，转个圈、翻个身，再安静地躺下。

几个三四岁孩子由老人带着，伸出白嫩嫩的小手想去接住那些正在飘落的枯叶，枯叶顽皮地向孩子们飘去，临到近处，又一闪躲，从指尖滑过。像挠一下孩子的痒痒，逗得孩子咯咯笑。孩子们的笑声，声声钻进人的心窝。

当她见那些金黄的叶子飘飘然落下时，仿佛听到落叶的声音，它在说：不用为我悲哀长叹，我现在是飘落的枯黄，归了根，来年，必将成为灿烂的新绿。

她瞬间顿悟。她开始喜欢看落叶。一天一天地过去了，她看尽不同的落叶，看尽了秋天，直至冬天到来，不再落叶。然而，不同的是，此时，她因心怀欢喜和坦然，领略到了更多、更深层次生命的美丽与壮观。那些个落叶，它们生时曾美美地享受过青春，装扮过盛夏。而当它们离了树枝而去时，依旧在风中翩翩起舞，在草地上打着滚儿，欢天喜地的去赴一场秘密的约会。或是应了绿草的邀请，心满意足地与它们一起编织一片梦幻般的五彩世界；又或许是与根有着秘密的承诺，经历过一冬，将重新化作泥土，滋润着新叶的到来。或者，它与树的枝、树的根，都是前世的情缘。落叶此去，便是为着根的爱，为着一生的追求和梦想。

于是她释怀，原来死并不可怕，它只是另一种生，另一种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