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润的村庄
2017-11-05 07:12:00 来源:长江日报

王芸

驻足南湖边,隔水而望对岸的宏村,有一刻,你会觉得,天地仿佛被颠倒了过来,水中的虚影似乎更接近于真实的景象,蓝天的色彩是那么湛蓝澄澈,白云的质感是那么蓬松柔软,树影的翠色有着水洗过一般的清亮,它们更符合你的内心对宏村的期待,目光对宏村的倾慕。

临水照影的宏村,将天光与水影合为一个阔达的怀抱,将远山的实体与倒影合为一个厚实的怀抱,然后将错落的白墙黑瓦、翘角飞檐抱拥其中,将田田的一隅荷叶抱拥其中,将一团团树影抱拥其中,将一个个在画桥和石板道上移动、驻足的身影抱拥其中。

前日我们到时,天色已晚。远处,宏村仿佛被黑暗包裹的一枚光亮的内核。我们沿一条石板道走向它,近处无灯,树影如墨,幽昧之中让人不禁生出不知来路和去路之感。我和丽娟相携而行,一味向着灯光明亮处去寻求温暖。走进那枚内核,路边是毗连的店铺,有着小而精致的门脸,散发着文艺的情调、时尚的气息,我们以为这就是真实的宏村。须得转过一扇拱形石门,我们才能真正触摸到宏村的脉息。

那晚的夜色,亦被我存入相机——黑底上对称的两带光斑,红白相间,浓淡交织,虚实互映,高低错落,它们以一条墨线为轴,构成上下影印式的镜像。翻看这些照片,我依然能感受到那一刻浸润心底的宁谧。这宁谧属于宏村,夜晚的宏村。

清晨的宏村仿佛从水中浮现,慢慢清晰。待一日喧嚣之后,她又随着夜色的来临,浓重,而渐渐模糊,暗隐,终沉入水底。在看不见的夜晚底部,宏村被湖水彻底地清洗一番。直到日月暗转,太阳重新升起,水润的宏村又慢慢醒转,浮出水面……水,年复一年,清澈着、润泽着宏村的脏腑。

逆水进村,顺水出村,在宏村不必担心迷路。鲜明的水流指示,源自栽种宏村的汪氏先祖的智慧。在缜密的设计中,这座牛形的村落,牛肠般的水圳流经家家户户,成为遍布牛身的血液与筋脉。在宗族秩序统领生活的年代,宏村实现了“家家门前有清泉”、随手可掬一瓢饮的日常景象。半圆形的月沼池塘,传说曾是一处天然井泉所在,环绕月沼而建的屋宅,都是村中德高望重的人家。汪氏先祖以“月满则亏”的哲学智慧执意将之建成半圆形,如十五之月,于无形中据有了盈亏之间的回还余地、万般可能。

月沼处,天然一幅好景。

水草在塘底油油地飘摇,细鱼游弋其间,灵动多姿。三两妇人在塘边浣衣、洗菜,不过相隔几步,木槌的捶击声如涟漪荡开。呈半圆形铺展的屋宅,高低错落有致,一律将翘角飞檐影映在水中……若将照片中的水影部分单独截图,翻转,不知情者一定会误以为这就是真实的天光云影、黑瓦翘檐,水忠实地复刻下它们斑驳的色泽与峭拔的形态,且暗暗加以点染,使得色彩更加浓烈、明晰,也逼真。

在宏村,你极易混淆真实与虚幻。阳光破出层云,照亮了宏村的细窄街巷。我们随水流而行,眼前的宏村仿佛只是历史的倒影,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德义堂、乐叙堂、敬德堂、敬修堂、承志堂、树人堂、敦厚堂……一座座家宅和私家园林,一间间书院和祠堂,依然保留着几百年前的身形轮廓,仿佛身板不曾被岁月风霜过度浸染的老者;一座座建筑的内部构件,雀替、月梁、叉手、平盘斗、窗格、门楣,虽经历了兵燹战乱、天灾人祸,依然留存着精美的雕琢细部,足以让人想见当年的匠人是以何等的耐心、精心支付给它们。屋宇尚存,人事更迭,时光亦如水流般淌过数百年的人世,留下一些,带走一些。

除了地上的水,还有天上的水来一同润泽宏村。多雨的宏村,一年有超过半数的日子会接受雨水的滋润。水,赋予一座八百多岁的村庄灵动之气,让她不板滞,不枯涩,不颓萎。如同树,让一座村庄拥有稳笃的力量。

关于宏村的记忆,也浸润了水流的成色。当我经由照片和记忆去回想宏村时,仿佛探一根手指入水,轻一晃动,荡漾而出的涟漪便模糊了宏村的影像。良久,归于清晰。那是宏村在记忆之水中的倒影,几可乱真,却未必不是更逼近宏村的真实、真实的宏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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