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晓

一座城，只要与河流相行，就可以清晰看见枝叶一样舒展的脉络。这种脉络，可以是一座城的地理走向，更多的，是这座城市里的居民，内心的流淌。

我在一座城市的窗口，看河流里的水漫上来，如这座城情感的涨潮。我平时大多紧闭嘴唇，对这座城市也很少诉说衷情。但一座城在秋天的盈盈上涨，它在飘着植物清香的风中喃喃，让我这个笨拙的人，终于忍不住把胸口贴近，倾听它的潺潺流意，呼吸它的吐气如兰。

这样一条河流，与一座城的居民，在精神上是贯通的。

175米，这是一座城，以遥远大海水平线为丈量的物理高度，也就是海拔。175米，是我故乡的城，一年之中的一个水位线。

深秋时节，来自三峡逶迤群山间款款上涨的水，汇集到这样一个高度，让一座城，成为烟波浩淼中的湖城。一湖大水，轻吻着一座梦幻之城的裙边。一湖大水，让一座亭亭玉立之城，荡漾在水波倒影之中。一座城与一湖水，原来可以这样美眸流转，眉目传情。

我在城里的朋友孙胡子，三峡水位上涨以前，是老城一条老巷子里的居民。而今，66岁的孙胡子，就住在这个城市滨江路的高楼里。秋天的一个早晨醒来，孙胡子推窗远眺，汪汪大湖上空，氤氲水汽缭绕窗前，还以为到了海边之城。

水天一色中，那些与水齐平在岸上跑的小车，恍惚如从水里突突突开来，而船，也悠悠着往岸上在开。这是孙胡子最爽心的季节，他靠在滨江路边一棵黄葛树下看水。孙胡子对我感叹说，我要好好看这水，感觉蓝汪汪的水把心房也灌满了，有时候轻盈得想飞起来。他发挥想象说，从空中看这一座水城，该有多美……

一湖绿水，让一座城，迎来了丰姿绰约的时节。一座城，因水而情感柔软，因水而心如明镜。行走在这样一座水墨画廊之中的城，是湖，让一座城在水下的根须蔓延，而生长的，是绿叶婆娑的大树，一座葳蕤林木掩映下的城，是没有火爆性子的。一座城，以植物一样拔节的姿态，向上生长。

这个生态大湖的水，万顷碧波中倒映着一座城市的青山绿树，华厦高楼。这条柔软的“飘带”绕城有１０多公里远，有资料说，沿城怀抱里的一湖大水，相当于10个西湖的水量。一个湖，见证了一座城的前世今生。这样一个湖，是苍天对大地的馈赠，是迁徙的河流，对一个城市的报答。这样一个湖，沉淀了一座城太多岁月的情感与缅怀，一座城市的柔软和大美，一座城市的昨日和未来，像涌动的水波，开始静悄悄汇聚了，集合了。在湖泊的潋滟波光里，每个人，都会看到自己的倒影，一眼就望到了那烟波中飘渺的过往岁月。这样一个浩淼大湖，已经不简单是水滴的聚集，水之下，有着一座城市的魂魄，一座城市在岁月里的重量。

当我看到一座城的人，几乎倾巢出动来看湖水，看到他们眼波与湖波交融，看到他们驻足流连，走一步，就努力抬起脚，脚下，有黄葛树一样相触蔓延的根须，我就忍不住捂住胸口说，嘘！千万别打扰他们，这是一座城的人，在倾听荡漾的水声喃喃，这是一座城停泊的港湾，也是启程的码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