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琪
好诗人一定经得起不同译者的翻译,因为他们好的底质在那,这是我读不同译本的阿赫玛托娃、普拉斯、辛波斯卡后得出的结论。以阿赫玛托娃而言,我就读过高莽、汪剑钊、晴朗李寒、伊沙的译本,每一次都读出复杂的感情。这复杂的感情自然来自于阿赫玛托娃灌注到诗中的饱满的情感、深邃的思想所带给我的触动:阿赫玛托娃并不是用华丽的语言或离奇的句子组合来震动你,她用的是朴实的诗句和常规的语法结构,但却在这种“朴实”和“常规”中传递出巨大的深入读者心灵的力量,这力量到底是什么?
爱。就是爱。爱情、爱诗、爱儿子、爱祖国,“爱”成为阿赫玛托娃诗歌的核心元素。恨也会是一种力量,有时比爱更强烈,但阿赫玛托娃用的是“爱”,她把爱的力量发挥到极致。阿赫玛托娃有一首《缪斯》没有收入此书,但所有读过该诗的人都不会忘记阿赫玛托娃向缪斯发出的提问,“是你向但丁口授了地狱篇?”她(缪斯)回答:“是我。”阿赫玛托娃非常喜欢但丁,翻译过但丁,她坚信缪斯女神也偏爱但丁,因此想到了“口授”一事,其实我们也可以套用阿赫玛托娃的句式向缪斯提问,“是你向阿赫玛托娃口授《缪斯》?”缪斯女神也一定会回答:“是我”。《缪斯》一诗是迄今我所读到的向缪斯女神送上最高致意的诗篇,短短八行,缪斯的神力、诗人对缪斯的信仰,都在其中。《安魂曲》一书收入了六组阿赫玛托娃的长诗或组诗,从序言中我得知,一,阿赫玛托娃经常修改诗作,因此同一诗作有时会有多种版本;二,阿赫玛托娃会把写于不同时间的同一类诗作归为一组诗,我注意到《野蔷薇开花了》这组诗确实如此。这两点对我是一种提醒,一,我基本不修改自己的诗作,很多废诗因此也就废掉了。二,我也从没有组合不同时段同一类型诗作为一组诗的习惯。这是我应该向阿赫玛托娃学习的。
阿赫玛托娃最值得学习的应该是她处理重大题材的能力。《安魂曲》对“叶若夫迫害时代”的诗歌记录,我多次被这组诗的引言部分所感动,在列宁格勒的监狱外诗人排过十七个月的队,有一天,一个同样在排队的女人认出了阿赫玛托娃,她趴在阿赫玛托娃耳边问道,“你能描写这个场面吗?”阿赫玛托娃说,“能”。“当时,像是一丝微笑掠过曾经是她的那张脸庞”,引言最后这样写道。《安魂曲》由十四首小诗组成,是阿赫玛托娃一生中最重要的作品之一,同时也是前苏联诗歌史上不可多得的杰作之一。阿赫玛托娃借这首长诗是在未曾平反的岁月里,为悼念那些在1930年代苏联肃反扩大化中被冤屈而死的所有无辜者。每个喜欢阿赫玛托娃的中国诗人,当然也都要面对那个排队的女人的询问,“你能描写这个场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