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仙居,是神仙也喜欢的地方吗? | 睡前分享
2022-10-13 09:54:00 来源: 解放日报


  一
  我站在一块石头前。看它只是杵在那里,深灰色的岩身,竖直向下的纹理齐整排列。它有什么特别之处吗?似乎也没有。
  一位叫做郑雷雷的地质学家嘱咐我来好好看看这块石头。
  他说,位于神仙居南天门的这块石头,是白垩纪时期火山喷发后留下的古老遗迹。那么完整而高大的遗迹。
  我们先来看一段关于白垩纪的描述吧:
  “白垩纪(英语:Cretaceous Period)是地质年代中中生代的最后一个纪,开始于1.45亿年前,结束于6600万年前,历经7900万年。是显生宙的最长一个阶段。”
  也就是说,这块石头,它最老1.45亿岁,最年轻也有6600万岁。
  伸出手,掌心贴近,冰冷、湿润、粗粝。
  站在它的脚下,我想象它在遥远的白垩纪时代是什么样子。
  郑雷雷说,这里曾是一座火山的喉咙。也就是说,在遥远到我们无法想象的年代,滚烫的火红的岩浆从这里喷涌而出。浓稠的岩浆四溢,漫过大地。某一时刻,火山熄灭,世界冷凝,新的大地被塑造。将生命力平息下的火山口,几经风化,剥蚀断裂,来到我们的眼前时,便剩下这样一副孤零零的顽固的面貌。
  它真是苍老,我想。
  雨中,白发苍苍的人撑着伞路过它的身侧,白鬓倏忽而过。对比起一亿年,人的苍老不过弹指一瞬。在这样久远的苍老面前,苍老已不是苍老,苍老即成为永恒。在永恒面前,人类多么渺小。在人类面前,它巍峨不语。而我看着它,同样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二
  得从1.5亿年前说起。
  1.5亿年前,燕山运动奠定了中国大地构造的地貌轮廓。而在脚下的浙江沿海一带,地壳活动频繁,大小火山正肆意喷涌,岩浆像红色的动脉输送热汩汩的能量,它们不知疲倦,向空中喷出烟云朵朵,直至某一刻,世界平息,形成了“全球最大的火山流纹岩地貌集群”。
  我踩上一片山崖的一角,试图眺望远处云雾弥漫的山谷。伙伴怡妮指着它说,这是一块典型的流纹岩。下了雨,流纹岩被淋湿,显得乌黑、凹凸不平。隆起的部分水润润光溜溜的,显然,数不清的脚步从它身上踏过。如果不是怡妮的教导,我们甚至都不会看它一眼。如果不是怡妮的教导,我们也只好说它是一块石头。
  怡妮在神仙居做资深向导,流纹岩地貌是她常对人提及的对于这座山的定义。她还知道,流纹岩构成了神仙居奇绝的地貌。我们笑,你的工作就是给来神仙居的人介绍石头。她转身指着一株树身上的白色斑块说:“不仅仅是,我还介绍空气,这是氧斑,代表着这里含氧浓度高。”
  我们深吸了几口。
  雨天的神仙居,被云雾笼罩。我们吸入肺部的,仿佛是雾、是云,吐出来的,仿佛也是雾、也是云。空气清凉,沁人心脾。云雾遮盖住浓稠的绿色,绿色的树,绿色的山,全都消失不见,只有云雾泛青,青色透出古意。
  这样氤氲水汽弥散的天气,上神仙居的人就少了。上了山的人,脚步也慢了。
  山上多么静谧啊,静谧地可以听见雨滴从叶尖滴落的声响。脚步声被岩石吞没,而指尖暴露在空气中,仿佛窸窣的水流从体内沿着指尖滴落下来。这样的雨中山,人体内的声响胜过山本身的声响。
  我们站在云中,等待一片“风帆”的出现。古老的火山石在云雾中若隐若现,令人充满遐思。云雾笼罩的“风帆”,仿佛通往仙山的海上——在以神仙为命名主题的这座山中,我们不由自主地脱离现实。大地静止,只有云雾在极其缓慢地腾挪。
  噢,不对,我想起了地质学家郑雷雷说过的话——大地从来不会静止。喜马拉雅现在平均每年上升一厘米,直布罗陀海峡也在逐渐缩小,直至某一天,它会完全消失。
  “大地时时刻刻在运动。只是,不在人类历史的尺度之内。”
  大地有它构造的自我意志。我们所能看到的,也许是某一阶段构造的一个结果。神仙居是地球经过火山喷发、地壳抬升、断裂切割、崩落垮坍、风化剥蚀的一个结果——所谓沧海桑田。
  三
  怡妮说,带你去看一条大鲵。
  大鲵属隐腮鲵科,是由3亿6千万年前古生代泥盆纪时期水生鱼类演变而成的古老的两栖类动物。它的身材体大而扁平,头大扁平而宽阔,比它年轻得多的人类,却惯常喊它娃娃鱼。
  追溯起来,大鲵是比山更古老的事物。算一算,大鲵的祖先比生活在2.3亿年前中生代的恐龙还要早上一亿多年。目前世上最早的中国大鲵化石出土于中国内蒙古,距今有1.65亿年,和白垩纪的起始相当。
  跟随怡妮的脚步,我们至一处水潭,百米瀑布往下坠落如练,声响哗然。清澈的潭水从脚边漫向崖底,水下方,不足拳头大的卵石铺满潭底。水潭边,有陌生的中年女人倚在一块巨石旁站着,她微仰着头,似乎是在感受被风吹拂过的细碎的雨点,那是风吹来的瀑布。
  我们踏上水潭边的石汀,一位同伴沿着边缘一直走向水潭深处,他也仰起脸,水瀑飞下的水花飘洒在脸上。他又低下头来,趴在潭边。他说,他在寻找一条大鱼。就是那条大鲵。我们在水潭边发现了它的照片,肥嘟嘟,湿漉漉,古老而神秘。
  大鲵多少岁了,怡妮不知道。多少人见过大鲵,怡妮也不知道。在这样半山腰的一汪清澈水潭中,独自住着一条携带着几亿年基因的生物,它安安静静,只是偶然出现。
  我们笑,它真是会找地方。
  在这样一个地方,脚下铺开清凉的泉水,顶上飘动着散落的水花,瀑布声不大不小,水花灌溉起崖壁上的花草,几丛绿色嵌在山崖上。
  “是神仙也喜欢的地方。”
  是啊,抛去了事关地质、历史的一切,这里也仍然令人心驰神往,啊不,是令一条古老的娃娃鱼流连忘返。
  还有她。
  我是在西罨(yǎn)寺前遇到的她。她大约五十多的年纪,身材匀称,长发简单挽了髻,手上拿了把苕帚。
  我问她:西罨寺从哪里走?
  她引路,带我左转进入一条小径,小径两旁绿意葱茏。这是个清凉的夏日早晨。小径尽头,是向上的阶梯,阶梯顶端,是座禅房。
  禅房依山,如大树嵌在崖壁。西罨寺历史悠久,是宋代雪崖禅师的留居之地。我问她:你知道雪崖禅师吗?
  她摇头:不晓得啊,但这寺古时就有。又强调,很久很久以前,世世代代都是这么说的。
  她在西罨寺前扫地。早年,她的工作在外地。仙居人四处跑,很能吃苦的,大多在外做着一份自己的小生意,她也一样。现在年纪大了,生意交给子女打理,自己回到仙居来,到神仙居找了这样一份工作。
  “这工作好吗?”
  她说,好极了。一半时间扫地,一半时间吹风。有时候坐在阶梯上,有时候找一个树荫温柔的林中,打开早晨从家中携带的便当,坐在这风中用午餐。
  说话时,她站在台阶上,双目清亮,笑意盈盈。手上的苕帚握在她手中,像一把登山杖,她像是个山中行旅之人。她说,那边,有一株松,很高。那边,春天雨季时,水涨上来,水声大起来,比现在热闹。我和她说起昨晚的落日,她笑,说,今年正月初一,也带家人上南天顶平台看了落日,红艳艳的,非常好看。
  其实,我是来寻找另一种遗迹的——西罨寺复活破火山景观。另一种以西罨寺命名的更久远的地质遗迹。当然,我只能四处看看,失去了地质学家的导览,我走在一片古老的大地上,只好展开单调的畅想——这里的一山一石都记录了亿万年前的一座复活型破火山演化的历史。
  不是所有人都像我一样,都在试图拷问事关一座山的过去。他们只是在这里,拥有这座山亘久历史中的其中小小一瞬。
  我们踱步来到禅房前。禅房不大,一个小小院落,搁了几盆花草。她和我作别。我倚靠在禅房的木门上,看房中有位僧人坐着抄录经书。山中偶有鸟鸣四起,多在高高的树梢,耳边是僧人的翻书声。山中是这样静的,不好打扰,悄声走开。
  西罨寺,大约是神仙居中人类文明最悠久的遗迹。我站在禅房后的崖洞中,看刻录在崖壁上的佛像。佛像庄严,有人低下身来,匐坐在蒲团上跪拜祈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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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 松三
  微信编辑:泰妮 校对:ro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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