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图赵健

文/知乎

小时候我爸从汽车厂回来，进门就会大喊一声，媳妇，我带闺女去串门了，又把在地上爬的我拎起来放在那辆凤凰单车上，跑几步一蹬，就顺着门前的斜坡滑下来。

我只觉耳边有风在跑，我爸悠悠地哼着小曲，绕过马大婶家有几道弯，就来到了镇上为数不多的网吧。

我爸是这里的常客，他来到必会高喊一句，老板我又来光顾你生意了。又从单车框里把我拎了出来，交给网管看着。网管是我们村的寡妇，三十来岁就已经老得不成样了，她总会笑呵呵地从电脑台下，变戏法地掏出几颗我没见过的糖果来。我到很久还记着那个黑幽幽又有无限魔力的桌底，后来我看了哆啦A梦才忽然想起，这是个时光机。

到差不多七八岁了，我爸还是一如往常的借口，下班后带着我到这间网吧。去年我回去问了我妈，我说，小时候爸的借口这么烂，你也信？她坐在门槛上也没抬头，信，不信你爸也会跑去，我干嘛不信。我接过她手里的菜说，我来掰。

我爸玩的是一款叫红色警戒的游戏，平时我会踱到背后看他玩，泛着白花的屏幕有无数小点点，站在我旁边的大叔告诉我这叫坦克。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坦克，我爸回过头来对胡须拉碴的大叔说了一句：别教她，她是小孩子，会学坏的。

大叔努了努嘴没说什么。

我爸就是这么长不大的男孩，又不肯让玩具给别的孩子。我小小的印象里是很厌恶他的，把我带来这里，又让我好好待着别动。有天天气很热，网吧里线路坏了，风扇也不动。面上的灰尘都漫浮在闷热的空气里，门平时都是关闭的，我对他说，爸，我们走吧。

他紧盯着屏幕小点移动，汗在他的头上、脸上、腰背上满满的一层。听到了我的抱怨，就说玩完这盘就走，另一只手抽空掀了掀黏在背上发黄的白衬衫。我气不过，闹着性子偷偷从门缝溜回了家。

那天我和我妈等到很晚，我提议出去找一下爸，我妈说他玩到这么晚就别回家了。催促我去房间睡觉后，我回头瞧见我妈坐在饭桌边用手撑着头。待了一会，站起来把饭拿进厨房热。

关于那晚我已经记忆不起多少，我依稀记得前条村的李叔骑着我爸的单车，火急火燎地敲我家的门，进来后就把单车这么一放，夹着哭声对我妈喊：镇子上网吧着火，你家男人没跑出来。

我妈直接懵了坐在地上，李叔拿起八仙桌上的水壶就往口里灌，然后又带着粗气半说半喘地讲了起来：六点多网吧线路接触不良，让楼上的杂物房烧了起来，慢慢地烧到楼下，火势越来越大，上网的人都跑外面去，网吧老板走来走去急的在打电话，老钟本来是出来了的，后来不知怎的，又跑进去了！旁边的人就拉他啊！说你干嘛呢！老钟一把甩开他的手，草，我闺女还在里面呢！众人拉不住他，再后来老钟在里面做什么，就不知道了。

送走李叔后，我躲在卧室门后面，我妈转过头来看我，眼里带着我看不懂也理不会的情感。那晚关上门，我被打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惨，我妈边打边哭，打到最后气喘不上来了，瘫坐在地上还念叨着你为什么要先跑回来。

今年我又回去了，路过那家网吧时停下脚步，看着眼前被熏黑斑驳的墙壁上，掉了不少石灰，我突然很想钻进网吧那张有魔力的时光机，穿越回到过去，回到那个闷躁的夏天，朝那个对着电脑前玩游戏的男孩说：爸，我们回家好不好。

(武汉晨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