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蓓

西方有句谚语叫“闯进瓷器店的公牛”，精美脆弱之器太多，野性难驯，磕磕碰碰，自然碎了一地。沈从文初闯文坛，总自称“乡下人”，既是自嘲自己不会城里人的善变拘束，也是坚持自己乡下人的固执和真诚。乡下人和公牛大概一个意思，一股子狠劲儿，一股子蛮劲儿，踏进去就拉不回。

水墨画如瓷器，皆是国粹，一个只读了一年半载书、只画过几年部队宣传画的外行闯了进去，大概就像公牛顶开瓷器店的门，乡下人来踏艺术殿堂寻宝的路，旁人一片惊呼。

那年周韶华从部队转地方，到大学学习美术专业。开始画水彩，科班讲的是英国水彩。调色、用笔之类的讲究，周韶华都不懂，拿着中国画的笔、花青、墨就去涂抹。老师看不惯，就跟一帮学生一起讽刺：他这是怎么画水彩？他把中国的墨、花青也用进去了？这叫什么水彩？周韶华不服气，怼道：中国的水彩纸又不好，又买不起英国纸，还画不大，画大了，纸就翘起来了，这又叫什么水彩？何必死守这样的水彩？

后来他把这个意思提炼一下，水彩要在中国落地生根，不能总跟在别人后面，应该首先从中国画里吸收营养。

老师当然不能理解，规矩凭野性、胆大就能说破就破的？于是周韶华改画国画，因为西方的笔没法表现中国笔的感觉，中国的笔墨在宣纸上发挥的优越性要比水彩大得多。

一改就是60年，现在有个专有名词叫“新国画”。西方的绘画规矩可以用中国画的技艺来打破，当然中国画的规矩也可以用西方绘画的技艺来打破，周韶华叫它“横的移植”。他说，我在画国画的时候一点都没丢水彩画，对水分的应用，对色彩的理解，特别是一些复合色我都没有丢。画画没有和谐的东西不行，和谐就是靠复合色。复合色要是用好了，在国画中是非常美的。很多画中国画的，没有色彩的陪衬就很吃亏，因为有些是很生硬的，形不成一个调子。我把画水彩的这些东西都用上了。画家的修养需要很多支撑点，不能把自己搞得那么狭窄，闭门造车。我觉得一个画家应该是视野非常开阔，心胸也非常开阔，应该是博采众长。

老师，就像一块砥石，讲传承，讲规矩，讲家法，有时候将学生的棱角磨平，有时候将学生的钝处磨锋利。做学问，要前者，知道天高地厚；搞艺术，要后者，独辟蹊径。就像周韶华自己说，没有文化基础，没有经过科班训练，我最大的缺点就是没有经过严格的科班训练，优点也是没有经过科班训练，因此我就没有条条框框，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我不会受陈规陋习的束缚。

于是他画国画，把线拉长，把线放宽，把块面结构搞到中国画里来，产生一种新的样式，强化力度、张力感、视觉冲击力。外行话叫刺眼，像阳光跃入眼帘；也叫吓人，如重拳直击心口。

艺术大概都是如此，中规中矩，是匠；不守规矩，才是艺。听老师的话，接受老师的批评，是匠；不听老师的话，被老师批评的，才是艺。而匠艺之间，说到底是野蛮人的“野”，如沈从文所言“我崇拜朝气，欢喜自由，赞美胆量大的，精力强的”。

“心智地图的异像—马库斯·吕佩尔茨在中国”

“俯仰天地—周韶华”双个展

展出地点：湖北美术学院美术馆

时间：今起至10月20日

(武汉晨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