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啼笑因缘》沈凤喜的模特儿
他说听他骂人不要钱,要钱是孙子,但是骂完了,卖一轮药糖,药糖可要钱,卖完了接着骂。我看见他那年,都快八十了,穿着灰布长袍紫马褂,马褂外套着一件黄土布镶黑边的军机坎肩儿,足有八九寸长的花白胡子,说话五官乱动,头顶红疙瘩的瓜皮小帽,足蹬土黄布沿黑边的双脸洒鞋。每天三点钟到天桥卖药糖,五点钟就把一袋药糖卖光,换上一袋子的大铜子,掸掸鞋上土,拍拍袖口尘,打道回府去也,派头还真不小。
香港王泽先生画的《老夫子》,是以天津的漫画家朋弟画的《老夫子》为蓝本,而朋弟的模特儿正是大兵黄,拍过《老夫子》电影的王风和小桂两位老弟不可不知。
另外还有云里飞、大金牙、田德禄、韩道金……总之,各人有各人的怪异处,但有一样是相同的,都怪得出人头地。
摊贩也是三百六十行,行行都有:旧货摊、杂货摊、估衣摊、布摊、绸片摊、旧鞋摊、木器摊。各式各样的吃食摊有:卖灌肠的,卖凉粉儿的,卖爆肚儿的,卖豆汁的,卖老豆腐的,卖烧酒的,卖香面的,卖酸梅汤和秋梨汤的,卖益母膏的、卖眼药、耗子药的,最怪就是卖蝎子药的,摆着几个铜盆,盆里全是活蝎子爬来爬去,看着好不肉麻得慌。
另外有电影屋子(不是电影院),在空场上搭个黑布棚子,用阳光照在一个小镜子上,把手摇放映机的画面反映在布棚里的白布上。
算命相面摊,剃头棚,坤书馆(也叫落子馆),民初有个唱大鼓的叫冯凤喜,因为易实甫(易哭厂先生)作的《天桥曲》而成名。
筝人去后独无聊,燕市吹残尺八箫,
自见天桥冯凤喜,不辞日日走天桥。
写到此总算把张恨水先生写《啼笑因缘》沈凤喜的模特儿给找到了。
天桥的西南,是经常枪毙要犯的地方,像以前的菜市口一样,专砍江洋大盗和贪官污吏人犯的脑袋,所以开玩笑时常说:“他妈的,把你小子送天桥儿吃黑枣儿去。”
我小时候在前门看过一次押到天桥儿去枪毙的人犯,十字披红,五花大绑地站在没篷的货车上,嘴里还直唱《四郎探母》呢,偶尔也扯开嗓子喊两句:“二十年后又一条好汉。”
另外还有一句叫“天桥儿的把式光说不练”,因为手拿双刀说了半天的武势,应该耍把式的时候,忽然放下手中刀,卖起大力丸来。
像我一样,写着写着《雪里红》,忽然扯到天桥那儿了,不过回忆回忆,吮吮以前北平的滋味儿也好。
据说如今的天桥这些都没有喽,都拆了,改了。
在《雪里红》里葛兰演的小荷花,是唱京韵大鼓的,假想的地点是天桥如意轩。
李翰祥著
北京联合出版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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