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叶克飞(专栏作家)
今年春节,手机抢红包成功压倒春晚,成为除夕夜最热门话题,并在此后几日持续发酵。在这几天假期里,许多人变身低头族,为了几元甚至几毛钱的红包不惜耗费大量时间,一个个拿着手机傻乐,由此衍生的段子更是数不胜数,甚至多于春晚吐槽。
如此一来,自然有人看不惯,开始呼吁“不要让抢红包毁掉春节和亲情”,认为那些一年回一趟家的年轻人埋头抢红包,将老人晾在一旁,实在是不像话。
中国人自古重视春节,尤其是在人口流动极少的古代小农社会,春节简直大过天。若是新春期间仍在异乡漂泊,那绝对是人生中最惨痛的记忆。古代文人社会地位高、视野相对宽阔,走南闯北的几率比农民大得多,为官者更不用说,但他们留下的在异乡过年的诗作并不多,可见此事之罕有。因此,如今说起春节,许多人在慨叹年味变淡的同时,总会将古代春节搬出来参照,慨叹传统不再。今年的抢红包或许算不上雪上加霜,但确实触动了某些人的神经,甚至成了又一条导火索。
问题是春节和其被赋予的团圆意义,真的是毁于抢红包吗?或者说,在抢红包诞生之前,春节和亲情就固若金汤吗?
答案并非如此,年味变淡是这二十年来的老话题,陈旧到各路媒体都已经懒得再将之作为题材。它也一直在加剧,人口流动越来越大,城市化进程越来越快,交通越来越便利,通讯手段屡经变革,人们的生活半径急速扩大,都使得过年的光环渐褪。近年来更是有“逃年”之举,比如选择出国游,就是完全拒绝了“年味”,还有许多漂泊在外工作者选择不回家过年,理由五花八门,如怕麻烦、怕逼婚。
这些年来说起过年,最热门的话题居然是吐槽春晚。这种以戏谑为手段的集体狂欢,本身就是春节日渐尴尬的体现。除去春晚,其他热门话题也多半“负面”,如去年网友集体炮轰某婚恋网站的逼婚广告,一方面是因为那广告的价值观着实不堪,另一方面也是一种普遍性怨气的体现,它与那些“过年时如何应对七大姑八大姨”的段子一样,有着浓郁的反春节意味。至于今年,除了抢红包和春晚,另一个热门话题也许就是鞭炮吧。那张由好事之人发出的环卫工人图,本意是“请少放鞭炮,我们要回家过年”,结果却因为道德绑架的意味过重而不讨好。甚至许多支持禁放鞭炮的人都加以指责,最后更是成了一场戏谑狂欢,各种变种图片层出不穷,比如“我是卖鞭炮的,我TM也要回家过年”,又如“我老伴看到了这张照片,他问我旁边那人是谁”……但不管是支持还是反对,其本身都是对春节的话语权消解。
在这种情况下,与其说“抢红包”毁掉了春节和亲情,不如说它仅仅是戏谑式解构春节的一种新方式,与吐槽春晚、编反逼婚段子无异。
那么,某些人忧心忡忡的“传统不再”,又该如何应对呢?对于这个问题,我想先反问一句:传统是什么?
当下所谓“传统”,往往与农村有关。某些人赞美农村的淳朴、人情味和热闹,将之比为世外桃源,并为这世外桃源的失去痛心不已。但他们往往忽视了一点,这些所谓的“淳朴、人情味和热闹”,仅以小农社会为基础,而且往往并不真实。春节期间有不少关于农村人情社会的文章,其中最让我赞同的一句话是“(许多人将)经济落后年代,人们交际不得已的低效和重复,误作人性的淳朴和人情的炙热”,张爱玲曾说“公寓是最合理想的逃世的地方”。与之相对的,则是“在乡下多买半斤腊肉便要引起许多闲言闲语”,所谓淳朴的亲近,往往伴随着窥私欲和指手画脚。
时至今日,许多人怀念的传统无非剩下大吃大喝与扰民的鞭炮,还有那些迎来送往,其中不少甚至可以用陋习来形容。相比扰民又不环保的鞭炮,抢红包的危害似乎被上纲上线了。
大年初一那天,在目睹了除夕夜抢红包“盛况”之后,我忍不住在朋友圈里写下了这样一段话:“抢红包看似仅仅是一个去年春节诞生的小小工具,但它的概念和设计都充满智慧,引发的狂潮更是将电话、短信和其他交际工具都打到了前清时代”。在我看来,抢红包不仅仅是一个简单的应用,它还有着强烈的象征意义。自有网络始,新世代们便一次又一次颠覆固有规则,如最早的聊天室颠覆了人际交往模式,BBS颠覆了文字话语权,博客和微博使得草根拥有了更广阔的表达平台……抢红包同样是一种颠覆。
更何况,可以预见的是,任何狂潮都会褪去,就像当年的聊天室、论坛和微博一样,抢红包的火爆也会有限期。当狂热不再,抢红包会成为一种新的拜年方式,就像当年的短信那样。
我们已经无法回到低效率、多重复的小农社会,我们不可能只用串门的形式来联络亲友,不可能一年只吃几次肉,不可能安守一定要回家过年的所谓规矩。如果你不能接受春节的改变,也许意味着你在思维上的停滞。如果是这样,不妨抢抢红包――许多人念念不忘旧时春节的“简单的快乐”,可是,谁又能说抢红包不是简单的快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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