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僻之旅

夏天诗选

　　孤僻之旅

　　我喜欢这里，像一个男人与一支烟相处

　　呼吸、烟灰肆意弹落。但不是薄荷味，

　　那太女人气，就像洱海边成排名人的房子。

　　我不喜欢那些虚荣的玩意儿，外国佬、民谣

　　和泥巴搓成的摇滚乐。我不喜欢被强调的美食

　　蔬菜沙拉、一杯咖啡、一瓶啤酒、不得要领的夜晚深谈。

　　我对它的喜欢类于一双毛茸茸的旧拖鞋，

　　在一个小房间里，准确找到它的落日和晨曦……

　　我只是喜欢某种感觉，就像一个美籍亚裔人对小亚细亚

　　一千年前某个清晨的呼应，黑海和洱海使人忧郁……

　　我甚至厌恶喜洲粑粑，但乐于和儿子骑车在田野里兜圈子

　　我想我们其实并非沉醉于阳光下的欢聚，

　　而是封闭于身体里的孤独，并为此上瘾。

　　当我不得不用抒情性语言表达我对它的好感，

　　我说，好鸡儿安逸，这球莫名堂的乡愁。

　　　2013.1于大理

　　蓝色飞行器袭击重庆

　　像一种外太空飞行器，全城都在张望、议论、惊叹

　　蓝、蔚蓝，大海的改装车，铁心让大家高兴起来。

　　它停在那里，让交警和协警毫无办法，它的无政府主义

　　情绪感染每一个人，我们都支持它悬停在那里，以抵消

　　炙热的阳光。就像夏天带来好消息和坏消息，只是我们选择

　　先听哪个。当然是蓝，地中海的幻觉、皮划艇的幻觉，

　　海豚啄食小虾的幻觉。轻轨无声划过，仿佛深海的鲸鱼高速

　　前进，神秘、冷静，应和古老街区秘密电台的频率。

　　你看卖早点的赤膊小贩敲响铁锅，发出铛铛的声响，

　　你看树荫下垂死的老头摇着蒲扇，双目微闭，头发竖成

　　一根天线，你看遛狗的少妇仰望天空，眼含热泪。

　　终于要回家了，回到宇宙深处，回到他们静谧的高科技故乡。

　　老街区的跛跛车统统骄傲起来，平时的低调荡然无存，

　　他们收起简陋的三轮，借助斜坡的惯性飞起来了，

　　天啊，他们居然有一双高贵的肉翅膀，他们居然

　　能从底层生涯咸鱼翻身，把卑贱的生活踏在脚下。

　　全城都在仰望，为自己的本地人身份沮丧。健康路上，

　　我正为一碗豌杂面还是小面为难，只听风声过耳

　　煮面的大婶飞身而过，以前两天游泳教练教会的

　　标准鱼跃跌入蓝天，徒然留下一声：花椒多海椒少，

　　面硬还是软、多菜还是少面，自己看着办！自己看着办！

　　　2014.7.16 鹅岭

　　向沈三白请教爱的问题

　　三白，园子里有棵树，每天早上都有群鸟

　　飞来，绕树啁啾，转瞬飞走，不知所踪。

　　我常常叼一根烟，走到树下，观想它们的

　　“在”。它们“在”吗？须菩提说在又不

　　在，在的时候是在，不在的时候就不在。

　　塞弗尔特说，“一种奇异而奢侈的感觉”

　　我们不能为感觉停留，如在如不在，如如

　　不动。就像月夜乘船，立于船头，桥过了，

　　塔过了，清风雅静，若有所思又抓不住思

　　绪。一切纷至沓来，邂逅、相逢、爱和狎

　　昵，在岁月幽深的河畔，我们不过是被命

　　运抓住的那个人，不是我们在思考，只是

　　凑巧存在于那个时刻。身在江南，风物婉

　　转，你当更能理解这种物的哀怨，日本人

　　称为“寂灭”，寂寞的消失？仿佛幽蓝的

　　火舌，在没有外力的作用下，自然熄灭，

　　无所依恃，没有目的。事物只是演化一个

　　过程，如眼前沧浪亭静水深流，波澜不惊

　　但我知道，当我们把自己同万物隔绝，生

　　命只是一根枯木，那么，内心那汹涌的波

　　涛又如何解释？那些彻夜痛哭、生涯辗转

　　这些难道只是不幸的流矢，能否避过，单

　　凭运气？哦，这很难解释，也无法解释。

　　所以我们要学会衰老，省略深情的步骤，

　　在衰草中踢踏，吸食大麻、饮酒，在江南

　　白茫茫的雪地里，向湖中投掷雪块。我非

　　三白，白色的白，无所沾染。哦，不，我

　　甚至忘了我叫什么名字。我叫无名，我和

　　芸娘，是两簇跳跃的火，为无常所吹灭。

　　　2010-2014年7月

　　向须菩提请教吃面问题

　　又是面，啊，他摇头，为我感到遗憾。

　　因为他吃过全世界，从金枪鱼到松露。

　　他说，要开阔你的眼界，生命是一条

　　河，学会接受一切，尤其是高级食物。

　　那是一种可供展示的经历，是一种食

　　物的精英美学。你要吃虾子、蟹、莼

　　菜、鲜笋，让江南改造你西南的基因。

　　少吃米饭，你看日本人手捧一坨塞进

　　嘴里，拒绝?寂的美学。是呀，我一

　　直为我农民的口味感到羞愧。面、米

　　线，米线、面，每天三顿，周而复始。

　　耽于主食，食相粗鲁，缺乏耐心，就

　　像我的前半生。当他们人人都向李渔

　　学习，你非要效仿伊壁鸠鲁坐井观天

　　或者佛陀，如金刚经所说，托钵乞食

　　吃完洗洗脚，结伽而坐，说须菩提呀

　　善护念。哦，这才是食物的美感，又

　　简单又直接，朴素的身口意。或者像

　　那些僧人煮食土豆、茄子，或晨光中

　　剥笋，白水煮一切。更简单的表述是

　　舀一大勺味精，如果你需要味精。多

　　加味精才是放下味精，是吗？须菩提。

　　　2010-2014.7

　　他是仙鹤、梅花鹿、寿桃……

　　眼镜先生伸出五指

　　五魁首还是五花马？

　　他的国家是土墙线描

　　古松、溪涧，但无肉无酒

　　一曲清风山岗可当宵夜

　　可解孤寒，喝风就变成风

　　吃雨则雨，他千变万化

　　他甚至可以是无、是抽象本身

　　但他暂时以好胜的豁拳

　　独立于仙鹤、梅花鹿、寿桃之外

　　他是仙鹤、梅花鹿、寿桃……

　　　2013.12

　　他遗落了乌云橡皮擦……

　　肉的集镇（腊肉还是鲜肉？）

　　自高处，文庙、观音庙、川主庙

　　以其瘦骨嶙峋的身躯

　　分布三个方向如三条肋骨

　　煮他们拐角处熙来攘往的汤

　　脏兮兮的“信泰旅社”敞开

　　希腊风格的圆形拱门，放出

　　重庆府来的丹青妙手，他一路

　　跑过去，涂黑向晚的天空

　　他的文具盒有积雨云的形状

　　他遗落了他的乌云橡皮擦……

　　　2013.12

　　短诗一组（节选）

　　阆中吟

　　满街干树杈如铁线描

　　人若虚影，那些院墙上的狸猫

　　白的黑的花的，用它们的爪子

　　拨弄这些影子，把影子贴到天上

　　影子月白风清，影子在中天楼上数星星

　　另一些影子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