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今天读则小文，作者饭饭，以对“看似平凡微小却暗藏力量的事物”的敏锐观察着称。故事则是个“大人”的故事，说的是一件略略“少儿不宜”的小事，若引得正回乡的你忆起旧时情人，也算是有了意义，当然若是体悟出其中的韵味而沉吟片刻，那更是赚了。

文 | 饭饭

与家乡旧情人的这次会面，让她体会到家乡话和普通话之间微妙的冲突。在机场，见面的第一句话，她说的是家乡话，他说的是普通话。这说明他们各自对这次会面的定义不同：她侧重于叙旧，而他侧重于重燃爱火。年轻人要想谈一场清新脱俗的恋爱，就是要用普通话啊！虽然出生在同一个村镇，他们在镇中学恋爱时却一直都用普通话。第一次接吻也是用普通话来吻的；他的手第一次摸上她青涩的乳房，她心里也是用普通话低叹了一声：天哪。

再次见面一下就是十几年。她不是很想跟他重燃爱火，所以一直在讲家乡话。为了与家乡话的语境相匹配，她问起了他的父母兄弟、远房亲戚、姑姑婶婶、叔伯公公等等，出身同一个村镇，好多亲戚是相同的，他用家乡话回答她，但很快又用普通话询问她的近况。整个下午，他们步行去了公园、咖啡馆，去冷饮店吃冰；到傍晚又穿过人来人往的步行街，到饭馆吃饭；吃完饭散步，又穿过了几座高架桥，沿着河走了几遭。她拼命跟他讲家乡话，他拼命跟她讲普通话。

虽然是来自家乡，但他显然是一个技巧娴熟的情人。最后他们来到她的旅馆房间，甚至还坚持用家乡话聊了半小时的天。后来他实在不耐烦了，直接把她按在了床上，亲吻的间隙还谈到一两件过去恋爱时的趣事，也用家乡话，这让她觉得很温暖，似乎有一个小小的故乡，连同故乡的山水，还有那些远房亲戚、姑姑婶婶、叔伯公公等，在安静地守护着她。她放松了警惕，在浓浓思乡之情的包围之中，他已经撩起她的衣服，亲吻起她的乳房。

“哦，他就要得手了。“她想，不过她也不是很想抗拒，她的身体懒洋洋的，几乎就要完全打开了，这时他忽然抬头问她：“你觉得怎么样？舒服吗？“这两句略带家乡口音的普通话唤醒了她：他们是在城市里，今天晚上过去，明天他们就会继续分开，他们是城市中最常见的、冷静的、说着普通话过夜的成年男女。而家乡离这里很远。

后来她一直用家乡话拒绝他，又不断打岔，提起远房亲戚、姑姑婶婶、叔伯公公等等，勉强浇熄了他的欲火。最后用家乡话道了别。最后的最后，她还想到，家乡男人的技艺颇为高超呢！放到哪里都不逊色。家乡真乃藏龙卧虎之地也。多么令人骄傲的家乡……说真的，在这个不眠之夜，作为一个已经完成了城市化进程的女人，白白送走一个身怀绝技的男人，她心里还是有点惋惜的。

本文作者饭饭，本名黄国弋，笔名路上有惊慌，福建人。2001年毕业于北京大学历史系。专栏作家，知名博主。以对“看似平凡微小却暗藏力量的事物”的敏锐观察而着称，其文字被着名专栏作家连岳誉为具有“神性”。着有《路上有惊慌》（2008）。

“大人”是一个与“童年”相对的概念，大人的世界通常充满了种种诡诈与算计，深陷大人世界的人们，也总会回想“童年”，回望其中的梦幻、清新。饭饭的《大人故事集》反其意而行之，她笔下的大人们，虽在成人世界，整日应对的也不外乎古老的“食与色”“梦与实”这样的问题，但他们更像生活在童话中。他们小心翼翼生怕碰坏周遭世界，他们大睁双眼，在阳光下梦游。这些生活在不起眼角落里的普通人，他们怀着热情，怀着对爱情的向往，怀着对另一半世界的想象，过着似乎普通、实则丰饶的日子。 作者的视角独出，想象奇崛、童真，笔下细节丰沛、语言清朗，因此，每一个故事都有一个很“吸睛”的题目，读起来却如行走在宫崎骏的作品中，每一个人物也都显得自有光芒在身上。

本文转载自微信公众号：新京报书评周刊。

。选摘自《大人故事集》（作家出版社，2015年1月出版），作者：饭饭， 经出版社授权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