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符码·这种感受，是内在生命激发起的共通性。在那一刻，你忽然听到有个声音对自己说，你懂了

文/张斌璐

我们常常面临的一个尴尬问题。读一本书，或许会自问，你读懂了吗？看一幅画，听一曲音乐，也会有疑问，真的看懂了、听懂了吗？当然，接下来不得不去追问，怎么样算是“懂”了？

这里面涉及一个语词上的模糊区域。在汉语里面，“懂”本身就有着多重含义。最基本的表示你是否能够识别对象中所蕴含的意义或者动机。假设你在一个具体的情境之中，譬如在餐馆里点餐，服务员告诉你，“炒青菜18元一份”，这就意味着一个非常明确的表达，告诉你所谈论的对象是炒青菜，同时该菜的价格为18元。

这句简单的话里面暗示着一个行动，那就是一旦你点这道菜，则必须以这个价格来支付账单。通常来说，人们不会表示“不懂”，这里的“懂”指向着一个非常清晰的约定和行事规则。更重要的在于，这个约定是独一无二的，排除其他解释的可能性。

但事情往往并非如此简单。中学里的教师给孩子们上课，学生们听得七荤八素，在繁杂的知识面前，敏捷的孩子表示“懂了”，而不那么敏捷的孩子则怎么都“听不懂”。在这里，“懂”代表了某方面对知识系统的理解力。教师提供了一种抽象的方法，而学生则负责将这种方法推演到各个具体的情况中去。

这里的“懂”类似一种功能性的习得，从某些具体的对象中能够找到一系列抽象的普遍原则，并能够依靠该原则来处理其他的对象，我们也称之为“懂”。这种方法和外语的习得很相似，掌握了一套固定的语法规则之后，就像填空一样，将主语或宾语分别依情境置换，于是你就大致“懂”了这门语言。

一般意义上，人们说到“懂”，指的是上述情况。不过，关于“懂”，最让人头疼的仍不在此。尤其是当人们走进艺术馆，面对一幅幅现代画作，常绞尽脑汁还表示“不懂”。

关于这一点，有一个毕加索的故事广为流传。故事里说，毕加索让那些“不懂”的人听窗外树上的鸟叫声，并问他们：“听懂了吗？”这个故事充满雄辩色彩，表示艺术只需要感受便可，不必谈“懂”。

从部分意义上来说，他说得没错。然而，依旧难以完全使人信服。艺术作品，真的就没有“懂”与“不懂”之分吗？若说像毕加索这样的大师和一个毫无艺术素养的人在面对艺术时是同样的水准，比喻就算再精彩，但总未必能令人服气。

实际上，在这里涉及到的是“懂”的深层含义。艺术作品，一首诗、一幅画，并不是日常语义中的信息传递，也不涉及一般的知识系统，然而其中所灌注的是作者自身的生命精神和情感。生命在创作的时刻以一种独特的律动和节奏被传递入作品之中，这时，一抹色彩、一个音符都是独一无二的存在，这种生命自身的独特性却在作品中获得了存留。在你欣赏艺术的那一刻，你自己的生命律动和艺术作品中的节奏之间达成了一定的和解，你仿佛在作品中感知到了一些完全超越于日常经验的东西。

这种感受，既不是知识上的传递，也不是语言的沟通，而是内在生命本身所激发起的共通性。在那一刻，你忽然听到有个声音对自己说，你懂了。

当然，内在生命需要激发，意味着人应该成为一个具备强烈生命力的人。假如身体日趋麻木、情感日趋麻木，生命力日渐枯竭，你拿什么去呼应那些充满活力的生机？那样一来，对这个世界，也许就真的会越来越“看不懂”了。

张斌璐文学博士，目前从事文化和文学批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