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中华文化的乡愁,就没有余光中
2017-12-15 13:02:00 来源:人民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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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14日,90岁的台湾著名诗人、散文家余光中在高雄去世。

“我也是台商,我卖书。”2008年底,在位于高雄中山大学的余光中先生家中,他不动声色地抛出这句玩笑。

那一年,适逢余先生八十大寿,在台北的一场文学活动中,看到他,个子不高、白发、清瘦、说话不疾不徐。活动结束时留下电话,便有了这次访问。

印象里,余先生家客厅不大,既没有高至天花板的书架,也没有古香古色的红木家具,普通布艺沙发、茶几,陈设简单,很家居。

20多分钟写出《乡愁》,其实是压抑了20多年的乡愁

自然是从大陆读者耳熟能详的《乡愁》谈起:“小时候,乡愁是一枚小小的邮票,我在这头,母亲在那头……而现在,乡愁是一湾浅浅的海峡,我在这头,大陆在那头。”1972年,44岁的余光中写下这首小诗,因为感情真挚、浅显易懂,感动了很多读者,至今仍广为传唱,余光中也因此被称为“乡愁诗人”。

余光中1928年生于江苏南京,少年时代适逢抗战,成长在四川,后读于金陵大学,一度转入厦门大学。到台湾后,1952年从台湾大学外文系毕业。他说,“我当年离开中国大陆时,是21岁的青年。如果我当时十二三岁,恐怕写不出《乡愁》。这种经验龙应台没有,不管她怎么聪明,她绝对写不出《乡愁》。”

余光中说,“我一直扬言《乡愁》是20分钟写出来,其实这种感觉已经摆在心里20多年,忽然有一天,碰巧句子就出来了,这就是所谓的灵感。20分钟的灵感,是20多年的情感被压抑之后,发酵出来的。”

 但对于灵感,这位著名诗人很实在地表示,“灵感这个词,比较靠不住,一讲到灵感,就只能靠天才了。其实灵感牵涉到的是主题、是经验,要求你不断有新经验。经验有被动接受,有主动争取。”他举例说,一个作家到了中年,他就是中年心境,就会有不同想法、不同感受。“这是被动的,不管你想不想变老。或者你改变职业,本来是在北京,现在到广州,一定有新经验。把握新的经验,使它成为你的灵感,成为你的新主题,这样你就不会枯竭。”

  1992年余光中重回大陆后,他说自己此后便再写不出《乡愁》这样的诗了。“至少每隔十年,我自己的诗就变很多。回头看,会觉得当年为什么会写成这样?有的觉得蛮好,现在叫我写,也写不出来了。年龄变了,感觉也变了。后来我写过厦门、桂林、南京、成都……只写回乡的诗,不是怀乡的诗了。”

唐诗一定要读出来,读出来才有生命,用方言读更美

与《乡愁》同期,余光中写有另一首脍炙人口的诗《当我死时》:“当我死时,葬我,在长江与黄河/之间,枕我的头颅,白发盖着黑土/在中国,最美最母亲的国度/我便坦然睡去,睡整张大陆/听两侧,安魂曲起自长江,黄河/两管永生的音乐,滔滔,朝东/这是最纵容最宽阔的床/让一颗心满足地睡去,满足地想/从前,一个中国的青年曾经/在冰冻的密歇根向西瞭望/想望透黑夜看中国的黎明/用十七年未餍中国的眼睛/饕餮地图,从西湖到太湖/到多鹧鸪的重庆,代替回乡”

——同样在讲述乡愁,有更浓厚的中国味。

他在金陵大学、台湾大学攻读的都是外文系,但从他的作品中可以看出他的古文功底不是一般的深厚。他自己解释说,尽管中学时代颠沛流离,还是打下了受益一生的古文根底。“我上学时,中学课本有诗,自己也找很多读,像《唐诗三百首》。我父母不大教我诗,教我的大多是古文,像《古文观止》中的文章。”在父母的教育下,余光中可以背诵很多《古文观止》的篇章,不过,若他向青少年推荐,首选的还是《唐诗三百首》。

余光中认为,唐诗一定要读出来,读出来才有生命。“《唐诗三百首》非常好,有浅有深,可以好好阅读、吟诵,中国语文有音调之美,都在里面了。”他说,“一定要发出音来,作者的心才能看得出来,它的生命才完全展现。”

怎么读也有讲究。“读唐诗最适宜的不是国语(普通话),我父亲用闽南话,我母亲用常州话,这些方言接近古音,尤其闽南语、广东话,蛮好听。普通话,平仄、声调停留于表面,用普通话吟诗,不是顶有效。”余光中说。他父亲是福建人,母亲籍贯江苏,他们曾举办古诗朗诵会,余光中既非用闽南话也非常州话,“我用自己的读法,不是很传统,很适合自己体会这首诗的情韵。”

离开大陆后到台湾,在美国好几年,又在香港十年,1985年他回到台湾,到中山大学任教至老。作为一位诗人、散文家,他的情感从早年对中国大陆的思念,转向对中华文化的依恋。无论是他的诗歌还是散文,处处可见中国元素。而他自己也坦承,对中国文化——汉魂唐魄有着无限眷恋。

2011年,余光中在台北参加梁实秋故居揭幕典礼。梁实秋曾称赞余光中“右手写诗,左手写散文,成就之高,一时无两”,余光中也说,没有梁实秋的提携,就没有他的今天。孙立极摄。

也因此,近十几年,晚年的余光中每遇台湾当局推动“去中国化”,无论是减少中学课本文言文的比例,还是有官员发出少用成语等惊人之语,他都会公开发声进行批评。或者参加文化、教育界人士联署反对“去中国化”,是中华文化坚定的捍卫者。

从早年的情诗,到牵手一甲子的情缘

那天,在余光中先生的家中,余夫人范我存也在。她一边做手工,一边听我们问答,并不插话。采访结束后,她才随意和我聊了几句。她说话自然温婉,颇有江南味道。

范我存是余光中的远房表妹,同样生于江南。两人幼年相识,相伴一生。余光中先生很多美丽的情诗都是为她所写。范我存小名“咪咪”,余光中有一首《咪咪的眼睛》,全诗写得十分动人:“咪咪的眼睛是一对小鸟,轻捷的拍着细长的睫毛,一会儿飞远,一会儿飞进,纤纤的翅膀扇个不停。但他们最爱飞来我脸上,默默地盘旋着下降,在我的脸上久久的栖息,不时扑一扑纤纤的柔羽……”范我存是余光中诗歌的第一位读者,也是他诗歌中的主角,从年轻时的炽热恋情到晚年的相依相偎,都在诗中留下了痕迹。去年两人庆祝60年钻石婚,余光中还曾表示,必须两个人合作才有可能实现,如果其中有人先走,无论是离婚或早夭都不能成,得两个人都长寿,且不分离。不想,一年之后便天人永隔。


余光中夫妇家中合影。孙立极摄

记得也谈起上学时看过的《余光中情诗选》,不料,余先生鉴定后,认为这本书是盗版。因为早年两岸交流不畅,盗版书不少。余光中说,“我在大陆出版了30几种书,盗印本大概有五六种。”他对盗版表现得比较豁达,认为读者并无罪,“我不管是盗版、正版,读者拿来,一样签名。”他坦承,有人愿意帮他打击盗版,但他自己没那么积极。“我的规模不是很大,要是金庸就值得讨一讨了……”

那天结束时,他手写地址给我,字迹一笔一划十分公整,丝毫没有连笔、带笔。后来看到他给别人写的信,整封信都是如此整齐。如果字如其人,可以想见他为人的严谨有礼。

不过,余光中去世的消息传出后,一段历史旧案也再次被台湾文化界人士提起,令这位著名诗人、散文家处于争议的漩涡。

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台湾掀起一场乡土文学的论战,针对现代诗及现代主义、针对文学要反映什么等议题大争论。余光中作为其中的主要角色,发表的文章、观点和某些行为都饱受争议。论战中的另一重要角色、文学家陈映真已于去年11月去世,如今余光中也告别红尘。这段历史到底如何评判,在台湾也分成两极,这显然远远超出了文学讨论的范畴。

无论如何,余光中在文学上取得的成就、对中华文化的坚持,也是确定无疑的事实。如按曹丕所说,“年寿有时而尽,荣辱止乎其身,二者必至其常期,未若文章之无穷”,相信读者心中自有答案。

余光中:除了诗歌、散文、文学评论,也翻译作品。一生共出版诗集21 种,散文集11 种,评论集5 种,翻译集13 种。梁实秋曾称赞他“右手写诗,左手写散文,成就之高,一时无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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