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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奥斯卡颁奖典礼于大年初五落下帷幕,《鸟人》囊括最佳影片、最佳导演等重要奖项,成为本届奥斯卡奖最大赢家。之前分别以9项提名和6项提名与《鸟人》(9项提名)位列三大热门的《布达佩斯大饭店》和《少年时代》分别仅仅获得了一堆美术奖和一个最佳女配角,相形见绌。其实商业片只有一种:炫目特效,火爆奇观,红吹烈焰,飞车爆炸……简单粗暴观感相近;文艺片则不同,文青、影评人、学院派、从业者分别有自己的“文艺”标准,即便不同群体内部对于这个“文艺”标准的界定也见仁见智。所谓“文艺”本质上是一种“偏见”,所谓电影节只是将某种偏见标准化。奥斯卡之所以能够如此引人关注,可能跟它把“偏见标准化”的工作做得相对出色有关吧,毕竟,奥斯卡有6000多位评委而欧洲三大电影节一般只有10个左右――6000个人的“偏见”总归是比10个人的“偏见”少一些偏见吧。
我发现其实可以用中国古代文学体例来类比三大热门的风格,为了更加全面比较三大热门,除了文学体例外还分别找到一个内容相关的华语片以及一个主题相关的关键词:
《鸟人》―楚辞(牢骚满腹,壮怀激烈)―《我要成名》(同样讲述过气演员的事业危机,刘青云金像奖称帝之作)―ego;
《布达佩斯大饭店》―六朝骈文(整齐对称,讲究形式)―《一代宗师》(有“民国往事”之称,对逝去的武林的缅怀)―ashes(王家卫《东邪西毒》英文名便是:ashes of time,即“时间的灰烬”,《布达佩斯大饭店》可以称为ashes of times,“时代的灰烬”)
《少年时代》―明清小品文/起居注(清新自然,返璞归真)―《岁月神偷》―time
钱钟书在《一个偏见》里写道,“假如我们不能怀挟偏见,随时随地必须得客观公平、正经严肃,那就像造屋只有客厅,没有卧室,又好比在浴室里照镜子还得做出摄影机头前的姿态”。当然,所谓正道公理压根儿也是偏见,今年奥斯卡三大热门中我也有自己的偏见:《布达佩斯大饭店》。借“六朝骈文”最着名的“哀江南赋”盛名,《布达佩斯大饭店》可谓一篇恢弘的“哀欧罗巴赋”。赋最繁盛在汉朝,一般称为“汉赋”,汉赋铺陈华丽篇幅浩大,多讴歌盛世风华,到东汉出现抒情小赋写情感。从两晋到六朝,文风衰弱,风格绮丽甚至病态,六朝骈文更讲究对仗工整,格式更为严谨。骈文说的是文字表现形式,说到底还是“赋”。这篇文章标题“半阙骈文半阙赋”强调的是《布达佩斯大饭店》形式的“工整”与主题的“铺陈”,下文也是从这两个方面评论这部电影。
一、华堂虽美,于我何哉?
这部电影优雅精致,灿烂艳丽,轻巧明快,亦如电影中这栋古老华美的建筑――布达佩斯大饭店一样。电影的结构和叙事特别精巧,电影中有四个时间轴,不同时间轴屏幕宽高比是不一样的。
开篇时间轴是现在时,镜头打出字幕:在欧洲大陆的最远边界,前朱波罗卡共和国曾是一座盛世东郡。接着画面出现一个小男孩去老鲁茨公墓缅怀祭拜一位国宝级作家,手里带着作家的旷世之作――《布达佩斯大饭店》,他深情凝视着小说后封上作家的画像。然后一个转场镜头时间轴转入1985年,画面宽高比有所调整,这是作家创作这部小说的年代,画面中作家对着镜头在讲述这部小说的创作背景,一个小男孩跑过来捣乱(这是韦氏电影经常会有的桥段)。通过讲述我们知道这部小说是他在别人转述故事的基础上整理加工而成,而这个故事是他在布达佩斯大饭店养病时听到的,随着作家旁白声音由老年变年轻,时间轴标注为1968年,画面宽高比有了一次大幅度调整,声音的转变说明旁白已经由老年作家交代创作背景转入这部小说的开篇。小说开篇讲述了作者在入住布达佩斯大饭店的原因,对它的印象以及邂逅了传奇人物――Zero先生,接下来的故事都是通过Zero的讲述展开,时间轴过渡到了1932年,画面宽高比再次进行了大幅度调整。
在这部电影进行中1968年和1932年两个时间轴会不时切换,而直到结尾现在时和1985年的时间轴才有了再次过渡,可以想象作家创作的《布达佩斯大饭店》的小说的叙事也是这样的闪回和插入。由于电影主体是Zero从1932年开始的回忆,于是4:3的宽高比占了这部电影的大部篇幅,如果稍不留心导演这个设置,会让习惯了宽屏的观众误以为自己“打开的方式不对”。即便是电影主体部分Zero先生的回忆――也就是那部作家创作的小说,导演也精心布局,在视听艺术上传承袭用文学的表现形式,使用了类似小说章节的分段结构。电影分为五个段落,分别是:古塔斯夫先生;GDVUT夫人;刑事拘留所―19号监狱;十字钥匙公会;第二份遗嘱副本。所以这部电影虽然形式比较花哨,但是结构清晰严谨,只要抱几分精心投入完全没有观影障碍,即所谓“看不懂”的问题。
什么是“艺术电影”?这个问题的答案可能所有人都只能意会不可言传。但是提到文艺片,大部分人头脑中还是有那么一些“印象”:要么是受现实主义美学影响采用自然光非职业演员整体制作相对粗糙走纪实风格的电影,要么是自说自话不知所云瞌睡难忍的晦涩之作。然而有些艺术家恰巧在制作和表达上达到了一个平衡,“风流自赏”的同时作品风格幸运为“下里巴人”所接纳并赏识,韦斯安德森就是这样的一个“幸运儿”。韦氏的对称构图、快速摇镜、画面色彩、类似桥段、道具乃至配乐在文艺片爱好者眼里有极高的辨识度。他有着深厚的文史哲美音功底,喜欢在作品中致敬电影艺术界的先贤,他爱好法国风情,对时装、音乐、艺术的审美口味偏复古一路。而深藏在这些浮华艳丽背后的是韦斯安德森“深沉的意志、恢宏的想象、炽热的感情”,是他一颗“孩童般天真久盛不衰”的赤子之心。而这份童心在他的美国同行里也许只有蒂姆伯顿可与之相较,只不过波顿走的是暗黑的哥特风格,是一个阴郁的“坏小子”,而韦斯则是小清新邻家暖男风格,是一个阳光的“小王子”。
韦斯安德森除了在这部电影中重复自己的电影美学之外,萦绕其中的是对逝去的优雅文明的老欧洲的深切感伤。“白头宫女在,闲坐话玄宗”,在这一点上他倒是和姜文《一步之遥》和王家卫的《一代宗师》有点神似。只是我们的文艺青年似乎对自己国家的艺术家缺少钱穆先生所谓“温情与敬意”:《一步之遥》被戏谑成“姜文的问题在于如何克制自己的才华”,而王家卫总是被调侃“一直在装逼,从未被超越”。
不得不承认我们生活在一个“后殖民”时代,作为边缘域的族群身份认同被中心域的文化建构深刻影响。戴锦华在文章中写道,“我在欧美很多国家发现,我对于他们国家的历史、文化史、文学史的了解,都比这些国家的同行学者多。每次想到这些我不是骄傲,而是悲哀,因为我知道我有多么爱他们的文化,而他们对于我的文化完全没有任何对称性可言”。
华堂虽美,于我何哉?
二、昨日的世界:一个欧洲人的回忆
虽然这部电影设置在一个架空时空中,但根据许多线索也可以和现实世界一一对照。影片开头字幕“在欧洲大陆的最远边界,前朱波罗卡共和国曾是一座盛世东郡”,根据茨威格奥地利人的背景和“布达佩斯”(匈牙利的首都)这个标签可以确定故事发生地朱波罗卡共和国是一个紧邻德国的东欧小国。古塔斯夫在越狱之后训斥Zero,说他的出生地“那里人所珍视的不过是一摞脏地毯和嗷嗷待哺的羔羊,人们风餐露宿靠椰枣和甲虫为生”,可以确定Zero先生是一个来自中东或者北非的阿拉伯战争难民。电影结尾标注“本片受茨威格作品启发”,茨威格死前最后一本自传体着作叫“昔日世界――一个欧洲人的回忆”,然而这部电影却是“一个阿拉伯人的回忆”?
对逝去欧洲的怀恋是作家的心结,他在电影中是茨威格的一个化身,通过Zero先生的回忆抒发了自己“长太息以掩涕兮”般的感伤。而作为战争难民的“异乡人”,Zero先生似乎对这块古老大陆昔日的温存没有多大眷恋。这个可以从作家和他的对话看出来――“你买下这座不盈利的饭店只因这里是你和那失落的世界最后的牵绊吗?”(Is it simply connection to that vanished world,his world,ifyou will?)Zero先生回应,“没有这个必要,不是为了他,饭店是为我和阿加莎留下的,在这里我们曾经有过短暂的幸福”。所以“昔日世界――一个欧洲人的回忆”毫无违和与偏差,正是这部电影的主题。
除了作家,饭店领班古塔斯夫先生也是茨威格的一个化身,同时他也是风度翩翩的老欧洲的化身。古塔斯夫是欧洲精神的传承者:他喜欢谈话中吟咏诗歌,逃难中不忘喷香水,囊中羞涩之时还想着给人小费,宁可自己下狱也维护一位贵妇人的名誉(谋杀案那夜他和一位贵妇人鬼混有不在场证明),极力维护弱势群体的权益(他的死亡也和此有关)。电影两次出现“在世界这个野蛮屠宰场里,仍存在一抹人类文明微光”(There are still faint glimmers of civilization left in this barbaric slaughterhouse that was once known as humanity)的台词,一次是古塔斯夫夫子自道,一次是Zero先生的回忆。很有意思的是,古塔斯夫先生服务的对象无一例外都是:“富有,年迈,缺乏安全感,空虚,肤浅,金发,欲求不满(rich,old, insecure, vain,superficial,blonde,needy)的女性”――这不正是动荡时代繁华散去苟延残喘的老欧洲的写照吗?
电影温情脉脉地给我们描述了以古塔斯夫为代表昔日世界的温存,可他却忽视了“昔日世界”不光彩的另一面。所谓的风度翩翩表现得体那叫“绅士风度”,不得体那就是“伪君子”。古塔斯夫也是从门童做起,可见其出身卑微,他的这身“教养”是和以伯爵夫人为代表的贵族交往浸淫模仿而来。所谓“文明”从来都是建立在一定经济政治特权之上,它是精英阶层维持自己优越地位的一种社会构建,并将这样一种优劣区隔划分灌输给平民,所谓“礼失求诸野”就是这个意思。除了世袭贵族,一般人的文化教养都是一个“作之”的过程,正如《资治通鉴》所言“人皆作之。作之不止,乃成君子;作之不变,习与体成,则自然也”。绅士总是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对世界的恶意”,比如古斯塔夫因为Zero在他越狱后没给他带香水时的爆发,“你到底为何背离你的家乡身无分文远走高飞到一个优雅且高度开化但实际上没有你会更好的社会来?”,一种赤裸裸的欧洲中心论的文明观瞬间流露。所谓贵族生活的风度是建立在成千上万平民的悲惨境遇之上,贵族文化就是一种等级与秩序的文化。
导演对老欧洲的流连显然还是处在一个比较理性的维度上,韦斯安德森通过Zero先生一把将自己搭建的老欧洲幻想全部推翻――“坦白讲,我认为他的世界远在他还没踏入之前就早已消失了。但我还是会说,他的确优雅而非凡地保持了这番幻想”(Tobe frank, I think his world had vanished long before he entered it .But I will say he certainly sustained the illusion with a marvelous grace)。从17世纪开始欧洲的资产阶级革命逐渐将贵族赶下历史的舞台,作为贵族社会的遗产――贵族文化在陈腐的历史车轮碾压下苟延残喘,终于通过两次世界大战消失殆尽。世界的聚光灯从欧洲移到美洲,主流文化则由“欧洲的等级”(精英文化)转变为“美洲的丰裕”(大众文化)。
人类从贵族社会过渡到民主社会,当然是历史的进步。但是为旧日世界的“伟大传统”“高贵精神”所化之人总不免发出一声叹息。“此情可待成追忆”,你要认真就输了。
2015/1/8初稿
2015/2/24定稿
【来源:泉城时光 文/文森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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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视独舌】
由资深媒体人、影视产业研究者李星文主编,提供深度的影视评论和产业报道。高冷、独立、有料,助大家涨姿势、补营养、览热点。涵盖微信、微博、博客、豆瓣和人人小站、网站五大载体。在今日头条、新浪、网易、腾讯、搜狐都有阵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