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德夫:大地之大,我们还要互相倾诉
2017-12-11 19:10:00 来源:人民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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央视纪念两岸开放交流30周年晚会上的胡德夫

不久前央视纪念两岸开放交流30周年晚会上,“台湾民谣之父”胡德夫以钢琴弹唱《太平洋的风》,在歌中讲述身世。作为上世纪70年代“台湾民歌运动”代表人物,他迟至2005年才推出首张个人唱片,随即以专辑中这首歌获台湾金曲奖“最佳年度歌曲”及“最佳作词人”。

“其实我大部分的歌都是在运动里面写的。”20世纪80年代后,胡德夫由民歌手转为台湾少数民族权利运动参与者,受当局封杀打压被迫流浪,陷入无歌可唱身心俱损的低谷。但那段经历,却是他真正“歌唱”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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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湾民歌运动三君子”旧影

“《美丽的稻穗》是我的身份证”

1974年,24岁的胡德夫作为首个在台湾开演唱会的歌手,唱响了《美丽的稻穗》。“《美丽的稻穗》是我的身份证,是给自己壮胆用的一首歌。”比起知名度更高的《太平洋的风》,胡德夫认为《美丽的稻穗》才能和自己划上等号。

胡德夫出生在台东阿美人族区,由身为排湾人的母亲和卑南人的父亲养育,童年时常听父亲唱起《美丽的稻穗》,后来得知作者是父亲的同学、卑南族音乐家陆森宝。大三那年,为给患癌的父亲筹钱治病,胡德夫从台大外文系辍学,日夜打工挣钱,并在台北哥伦比亚咖啡厅驻唱。

在那里,胡德夫遇到了李双泽。这位小学时随母亲来台的菲律宾侨生,在后来的校园演唱会中拎瓶可口可乐上台,质问唱“洋歌”的青年:“全世界年轻人都在喝可口可乐、唱洋文歌,请问我们自己的歌在哪里?”

“唱自己的歌”在年轻人心中激起回响,“台湾民歌运动”随之展开。李双泽最初带给胡德夫的同样是震撼:“你是哪一族?卑南族吗?有自己的歌吗?”直待对方问起,11岁走出大武山,学习十年黑人灵歌、蓝调、美国民谣,一直唱英文歌的胡德夫,才发现对故乡歌谣的记忆竟有些淡漠。

在日后说起时,胡德夫会露出学步孩童般的羞赧,称当时的演唱“残破不堪”“不很熟练”。应李双泽之问唱起的《美丽的稻穗》,却让咖啡厅全场观众起身鼓掌。“掌声之热烈是我唱这么久英文歌从没有过的。就如同美酒一样,口口相传的民谣同样可以壮胆。”

几年后,胡德夫全力为台湾少数民族权益奔走,并返回台湾少数民族部落,与义父郭英男再度学习少数民族歌谣。2000年开始,胡德夫在各地演唱会中传唱母语歌谣,并遍采卑南、排湾、阿美人等少数民族的传统歌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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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德夫随笔新书《时光洄游》

三个臭皮匠决定把歌种下去

回望“荒芜”的上世纪70年代,胡德夫说,台湾之前也没有民歌,是自己与李双泽、杨弦(后被并称“台湾民歌运动三君子”)三个臭皮匠决定把歌种下去,然后土地上总会开出花来。“我们不是音乐系出来的,只是社会上一群小毛头,搞古典音乐的人说我们是一群无病呻吟的人,但我们同时也提笔起来在歌里面写写我们的故事。”

胡德夫后来也常说,李双泽提倡“唱自己的歌”,开启了自己的溯源之旅。但在胡德夫心中,陆森宝是率先踏上这条路的可敬先驱。那首自己时时唱起的《美丽的稻穗》,并非卑南人的古调,而是陆森宝20世纪50年代的作品,背景是1958年金门炮战。

农田里的水稻到了黄熟收割时,近2000名卑南人青年却被征兵调遣,驻守金门前线。那时台湾卑南人全部人口尚不足一万人。大片稻田无人收割,风中只有妇孺老幼的悲泣。陆森宝写歌呼唤炮战前线的孩子们,告诉他们现在的家园有多美丽。

胡德夫在即将面世的随笔新书《时光洄游》中说:现在两岸早已没有了战争,但每次演出的时候,我依然会将《美丽的稻穗》列入自己的演唱歌单。不仅因为它是我们卑南人的歌谣,在我真正了解这首歌背后的意义后,我更要大声地将它唱出来,让更多的人听到。

“如果一首歌不能引发人们的思考,那唱来又有什么意思呢?”胡德夫在两岸唱着这首反战歌曲,希望台海不要再起波澜。“残酷的战争给两岸的人们留下那么多痛苦的回忆,到了不再打仗的年代,我很想到大陆看一看,也许真的可以找到自己的同胞。”

胡德夫指的是留在大陆的台籍老兵,他们当中有些是台湾少数民族。1989年,胡德夫踏足大陆,去云南参加有关少数民族的学术研讨。1个月的活动结束时,在中央领导的安排下,胡德夫前往北京。首次大陆之行,胡德夫去了很多地方,一待就是45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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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德夫与孙子

“很可惜开放得太晚了”

“我觉得台湾很多的朋友,知道我来的人都说,我被‘统战’了。”胡德夫对记者说,在台湾少数民族心里,哪有什么统战不统战的概念啊。“只是人要不要彼此欣赏,要不要更亲密一点。”

大陆方面请来各省的台湾高山族同胞,在北京景山公园组织聚会。与台湾隔绝几十年,他们自然不会知道对岸的来客是谁。胡德夫却在幼年离家去往城市读书后,便留意辨识少数民族同胞的相貌。望着分属不同台湾少数民族群体的老人,都飙着普通话在象棋桌上厮杀,想到他们因战争离乡背井的凄苦酸辛,胡德夫偷偷躲在柱子后痛哭。

随着1989年台当局开放台籍老兵返乡,漂泊大陆的老人及其后代,也有了回台探亲的机会,这比岛内开放大陆探亲晚了2年。此后两岸同胞终于能互相走动、彼此相认。

“很可惜开放得太晚了,(我)12岁去淡江中学,(如果那时)两边都开放没有隔阂,现在讲起来是多好的事情。那是多丰富的一生啊。”胡德夫说,我最大的愿望是有生之年,两脚都还可以行走,还可以跟不同世代的年轻人交谈,听他们的歌,唱自己的歌。

“最近我就常常回到大陆来。台湾300多个部落基本都去过,这里这么大,我在想,用有生之年好好地走。”胡德夫说,“年轻的时候我唱《匆匆》不太好意思,很像一个年轻人在劝同辈或者比我大的人,说哎呀要珍惜光阴什么的。真的是要珍惜光阴。很多人对我说,你都60几了,可以退休了,就陪陪孙子陪陪孩子,看看海。我觉得不是这样。大地之大,我们还有很多的歌没听到,还有很多的话没有互相倾诉。”

“还有一座大桥要盖,就是我们两岸的大桥。在那个大桥上面,(两岸同胞)可以问寒问暖,可以互相拥抱,不会擦肩而过,不会怒目而视,这样的同胞兄弟情分,应该在那个桥上,我们心里那座桥上建立起来。”胡德夫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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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德夫接受记者采访

“其实我一直都在歌唱”

67岁的胡德夫,近年频繁往来两岸。2006年,他首次在大陆公开演唱,观众不少是年轻人,台上台下同唱《美丽岛》与《少年中国》,还有人高喊“李双泽与你同在”。胡德夫为之热泪盈眶。

没曾想,在岛内被禁多年的歌曲,大陆年轻人竟如此熟悉。“当我们(自己与李双泽、杨弦等)开始写歌的时候已经有了关心社会的情怀,(Bob Dylan的歌里)对我们影响最多的就是《Blowin' in the Wind》。”胡德夫在《时光洄游》中写道。

在当时风花雪月的情爱歌曲和歌功颂德的“净化”歌曲之外,胡德夫坚持思考歌曲的意义,希望能延续民谣的精神。他推崇Woody Guthrie(美国左派民歌手,Bob Dylan的精神偶像)的名言,“唱歌不仅为了悦耳,也要对别人有益。”向往如他一般,“用尽一辈子的生命在大街小巷唱他心中的歌”。

在台湾解严前的日子里,为少数民族权益四处呐喊的胡德夫,自然被当局视作“异端”。曾演唱李双泽遗作《美丽岛》,后因同名党外“反动”杂志而被贴上政治标签,胡德夫被全面封杀十余年,为避免连累他人而选择与世隔绝。

关心他的人认为他一度远离了民歌。“其实我一直都在歌唱。”胡德夫见台湾随十大建设起步,少数民族群体被裹挟置入社会底层,决定用歌声传递不平之鸣。“我在参加社会运动的同时一直不断地在写歌,包括《为什么》《最最遥远的路》,我觉得这样的歌对我来说才是真正的民歌。”

在凤凰网胡德夫首档人文音乐纪录片《未央歌》日前举行的发布会上,胡德夫说,还好没有一直待在舞台上,离舞台近了,离民歌就远了。2000年在友人的帮助下重回舞台,胡德夫的歌声中,听得见白岩松盛赞的“岁月与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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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德夫在“民歌40”演出现场

“你要尊重这是他们的时代”

白岩松给胡德夫的书《我们都是赶路人》作序,其中写道:“曾经我以为年轻人不会喜欢他的歌,我错了。”

上世纪70年代的台湾民歌,原本就始自一群大学生的吟唱。从白衣飘飘到须发苍苍,胡德夫见证了台湾民歌流向校园歌曲,再汇入流行音乐。一代代的观众追随,“民歌老兵”却总也不老,还有了些“逆生长”的意思。

近来接受采访时,胡德夫喜欢向记者们展示自己的长眉,他伸出两根食指,缓慢又细致地捋过眉须,凑近了让你看,“好像经常在年轻人中待,竟然冒出了黑色,新生啊。”至于原因,他有时说是吃多了北京的涮羊肉,有时说是在大陆知乎豆瓣平台跟年轻人聊音乐,言语间透出孩童的顽皮。

胡德夫确实与年轻人打成一片。他是大陆众多音乐节的常客,与大陆歌迷熟悉的民谣歌手交往密切,还收唱火了《南山南》的马頔为干儿子。他在豆瓣口述栏目讲自己的歌和台湾的故事,在知乎和网友做实时问答,讨论主题是《这个世界不会坏到不需要音乐》。

谈及大陆民谣发展,胡德夫认为正当其时。大陆地域辽阔,语言更为丰富,民歌也有更多可能性。反观台湾却让他担忧失望,“可能台湾民歌的高峰期已经过去了。”

“有些像我年纪的人说,我还是喜欢以前民歌时代,现在谁谁谁唱一些歌,周杰伦什么的,我都不太适应他那个节奏。其实,你要尊重这是他们的时代,这是他们的声音正在发出来,不是我们可以去代替的。”

“民歌之所谓贵,贵在真。”胡德夫说,台湾民歌这40年来,每10年办一次纪念活动,朋友们才会聚在一起唱唱歌。“其实贵在那个歌唱,不是在唱那个歌。”歌唱是比较严肃的一个说法。唱歌你安安卡拉OK就可以唱。但歌唱是从心里面出来,这个重要性会一直被想写歌的人,或者想歌唱的人所了解。(人民日报中央厨房·日月谈工作室 张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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